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的蓝天,霎时间就暗了下来,黑云浓浓卷起闷雷,一步步逼近。
房檐下,豆大的雨滴倾泻而落,急雨伴着狂风,平整的地面水花四溅。
那酒,终是没能酿成……
一时间,竹木屋挤满了人,让这本就狭小的空间越发透不过气。
云迟走出里屋,缓步挪到窗边,她轻呼了几下,眉宇间方才得以舒缓。正看雨的功夫,手背传来一阵丝凉,她下意识望过去,单薄的木窗正在狂风的叫嚣中一下下颤动,密雨顺着缝隙钻入,浸湿了窗前的桌面。
她抬起手臂,暂且用掌心挡住风雨,细腰微微弯下,小腹卡着桌沿儿,看上去稍有滑稽。她另一只手向下,胡乱地翻找可以掩住窗户的东西。
可惜,几次都摸了空。
云迟开始泄气,高高举着的小臂泛起了酸。她动了动手腕正准备放下,那道清冷的男音直接扑向耳畔。
“用这个。”蒋唐凛不知何时站到了身侧。
他手中拿着一块木板,从云迟身前伸过,抵上窗口来回丈量着,似是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云迟一时僵在原处,呆愣的视线落在身前那微挽着袖口的小臂上,经脉清晰,用力时,动脉还微微颤着。他弓身伏于窗前,手臂间的轻动总是若有似无地蹭到她前襟的布料上。很快,清冽的气息便占满鼻腔,呼吸交织,陌生也熟悉……
她眨了眨眸,看着他越发逼近的身体,脸颊一热,猛地向后退去。
“啧,扶住窗。”蒋唐凛动作极为认真,说话时甚至头都没抬。
透着那不耐的语气,云迟猜到这人此时一定是皱紧了眉头,暗揣她这个搭档办事不力。
确实,他是在帮她的忙,于情于理都不该坐视不管。
云迟稍侧了下身,与他隔开距离后才伸出手,离得远了,她便触不到窗扇,只得微微踮起脚,吃力地挡着风雨侵袭。
这个角度,云迟刚好看到他那好看的侧脸,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就连下颌棱角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到如今,仍旧是她不可名状的心动……
云迟别过眼,望向窗外,一阵酸涩突然涌向鼻尖。
雨滴飘飘洒洒,抬眼看去,天边灰雾一片,藏在心底的情绪像无法下灌的雨水,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蒋唐凛直起身,看着她,声音极轻,“好了。”
云迟恍过神,忙松开手,她垂下头,佯装扶起发酸的手腕,躲开他那灼热的注视。
“谢谢。”她闷声道谢。
半晌的静默,蒋唐凛直直地望着她,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云迟。”
他念她的名字,微凉的声音似呢喃般缠绵。
蓦地,云迟的心脏,空了半拍。
颀长的身影笼罩在眼前,他正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云迟下意识后退,半步不到,脚跟便触了墙角。
她无路可退,他步步紧逼。
敏感的神经被那渐近的身影紧紧攥着,几近崩溃,她恼羞成怒地抬眸,“蒋——”
蒋唐凛,你离我远点!
可惜,刚发出一声,便被打断。
“云老师,您手机响……了。”小徒弟一瞬定住,样子有些呆。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云迟急急转身,呼吸都不甚平稳。她忙不迭地朝小徒弟走去,又害怕被看出异样,眼睛都不敢抬起。
视线欲盖弥彰的顺着手机,强装镇定道:“谁啊?”
“啊。”小徒弟愣了下,回过神,把手机递过去,“闫峰哥。”
阴雨天,室内光线昏暗,她刚看得并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两人距离有些近。可现在,她却无比确信,这位蒋先生与自家师父的关系,并不一般。
在递手机的空挡,她不小心蹭到了那纤瘦的指腹,凉意瞬间冰得她缩起了手指。定睛一看,那指尖甚至还带着不受控的轻抖……
云迟拿过手机并未立刻接听,她往墙边走了几步,轻吸鼻尖,待到气息平稳方才划开接听键。
电话那端顿了一下,似是紧张的询问,“你怎么了?”
“……”云迟着实佩服这洞察力,隔着话筒都能听出猫腻。
她轻笑了两声,故作轻松道:“没事啊,怎么了?”
闫峰半信半疑,“还以为你哭了。”
云迟一顿,又往墙角挪了挪,压低声音解释:“刚淋雨了,鼻子有点不舒服。”
她本就带着鼻音,这样轻轻柔柔的声,听着特别像在撒娇。
听筒那边空了两秒。
“雨停了,我们回去吧。”
身后,冷冽的声音近在咫尺,云迟后背一僵,耳垂不小心蹭到屏幕,通话挂断了……
她举着手机,眼中闪过无措,泛白的指尖紧捏着,有一点抖。
掌心被振了两下,云迟方才拿下耳边的手机,闫峰发来消息:【在忙吗?我想问你晚上回来吗?回来的话我去接你。】
她攥着手机还没来得及回复,屋内一行人便熙熙攘攘走了出来。
村长高着嗓门送客,“天气不好就不多留你们了,改日再请大家来看古法的蒸馏纯酿。”
他挂着淳朴而热情的笑,出门看到云迟的一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一转,落到蒋唐凛身上,“蒋先生,您方便带一下我们云老师吗?她也回市区。”
“不用!”拒绝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急切又果断,仿佛是沾染了什么东西,叫她避之不及。
全屋的目光齐刷刷向她聚来,窘迫的境地让云迟的脸顿觉火烧一般滚烫,她扯着唇干笑了两下,急中生智般晃了晃手机,“有人接了……”
她紧张得咬唇,水漉漉的眼却无比真诚。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明显感受到不远处那道灼热的目光,像是团着火,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烧得她连笑都挂不住。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
见状,村长急忙出言解围,“有人接就好。”
他硬着头皮笑了笑,察言观色般看着蒋唐凛脸色,“蒋先生,您说在我们村建旅游区的事?”
蒋唐凛很是淡漠地扫了一眼,“再议。”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是在做宣判。
说着,便迈开长腿,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走出木屋……
蒋唐凛走后,云迟才想起闫峰那条消息,她斟酌着字词,给了回信:【刚刚在送客户。不用过来接我,我蹭客户车回去,谢谢你费心。】
她用善意的谎言,婉拒了闫峰。
云迟与闫峰的相识并非偶然,她作为蒸馏酒酿造工艺的传承人自然少不了参加各种非遗宣传活动,而闫峰正是沂江市非遗保护协会公职人员,一来二去的,两人便认识了。后来经闫峰推荐,云迟成为非遗协会的工作人员,两人又变为同事,相处的时间总要多一些。
至于闫峰的心思,云迟有过明确拒绝,只是在那之后,他便声称以朋友的名义,从未有过越界。
对于此,云迟只能是尽量避嫌。
回完闫峰消息,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到村口,刚好能赶上最后一班公车。云迟没再停留,简单和村长告别后便动了身。
雨后的村落混着泥土的芬芳,道路两旁,飞鸟划过矮矮草苗,云迟瞥了一眼,急急地加快脚步。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下雨,至少在她上车之后……
远处乌云缓缓而来,云迟焦急地等着车,冷风吹透单薄的外衫,她缩着肩膀,一遍又一遍探向路口。
疾风愈演愈烈,冷冷地拍打在她皮肤上,仅有可以遮风的站牌也被吹得肆意摆动。云迟头发散了大半,虚虚地倚靠石柱才勉强站稳。
墨色的浓云将天空笼罩,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闪过。天边惊雷巨响,刹那间云雾仿佛都要震裂……
云迟紧紧捂住双耳,此时感官变得异常敏感,每一秒都是折磨。
忽而,一道男音在耳畔响起,“云迟,上车。”
云迟缓慢地抬起头,那张熟悉的俊脸就这样一寸寸显现,隔着雾蒙蒙的天色,视线不甚清楚,仿佛为他凌厉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柔光。
她有些不可置信,徒徒怔了几秒。
“云迟。”他叫她,眉宇间已经失去了耐心。
霎时间,骤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密不透风,一颗接着一颗,不断线地砸向了云迟……
那一瞬间她仿佛被淋傻了,脚步定住一般呆站在原地,大雨顺着发顶流过眼睫,视线越发的模糊。
直到——
纤瘦的手臂被一道蛮力拉住,云迟惊呼出声,紧接着,便被连人提起……
她惊魂未定地坐上驾驶位,眼眸一下下地轻颤着,努力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
“叫你听不见?”
不耐烦的声音彻底将云迟拉回现实,他向来耐心不足,这一点倒是丝毫未变。
不过从前是从前,现在的云迟没义务哄着他,她看了眼被自己浸湿的座位,正色道:“洗车的钱,我会出的。”
蒋唐凛非常不屑的冷嗤出声,他转过头,擒着云迟的眼眸,“不是有人来接?”
他紧盯着她,不放过那脸上浮起的每一丝窘迫。
在他灼灼的审视下,云迟越发局促,她缠起手指,一下下地捏着,“他堵车了。”
“行。”蒋唐凛莫名其妙应的这一声,好像磨碎了牙,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个字。
不过好在,这声过去以后,落在云迟头顶那道灼烈的注视便退了下去。
云迟缓缓松了口气,沉着头,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到了身边。
转弯处,蒋唐凛单手转过方向盘,然后手掌轻轻撑着,等待自动回轮。他漫不经心地看向路面,眉心轻敛,晦暗不明。
手臂处,黑色腕表从袖口露出细边儿,筋骨分明,根根凸起,一如既往的好看。
云迟无意识地空咽两下,鼻尖一阵痒,没忍住,打出个喷嚏。
她用食指抵住鼻子,一顿一顿的轻吸,眯着眼,似是等待下一个喷嚏的到来。
与此同时,眼前多出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他衔着纸巾,眼睛向下睨着,眉宇间不经意蹙起。
云迟想,大概是担心自己的豪车吧。
人在车厢内,她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很快便接过轻蹭了下鼻尖,掩住喷嚏。
即便如此,蒋唐凛那注视仍未收回,他幽幽的目光宛若猎手,直到云迟被盯得快要发飙,他才不缓不慢移开视线。
云迟原本泛白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充了血,脸颊微微泛着热,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还有怨,似是娇嗔。
反观蒋唐凛,似乎是心情不赖,眉心都得以舒展。
他看了眼窗外,语气间的讽意越发明显,“这么大的雨,你那男朋友还真是、一点都不靠谱。”
云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这等着挖苦。
她不知他从哪来的误会,却也懒得解释,左右不能输了嘴上功夫。
于是她慢吞吞的,怼了回去。
“我看男人的眼光一直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