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疑心暗鬼

“没有啊……二哥你在说什么啊?”

星野展开双臂挡在床前,一脸无辜地看着怒气冲冲走来的星桥。

“还敢说自己没藏?让开!”

“二哥……”

“二哥重要,还是你藏起来的那人重要?”

星野困惑地挠着后脑勺,绞尽脑汁地在心里衡量。

他却趁机窜到星野身后,刚伸手揭起纱帐,不料星野突然抓住他的肩头以内力一拉一提,星桥顿时被扔到房门口,跌跌倒倒用前脚卡住门槛才险险停下,气急败坏地吼道:“星野!你连二哥也敢打!”

“好了好了。”依靠在门口看好戏的顾青山这才悠悠开口,“你和他较真做什么?”

“可是……大哥,他居然为一娘子和我动手!”

“星桥,要是星野都能对女子产生兴趣,而你还无动于衷,你肯定是这方面有问题。”顾青山信步走向星野,忽然大笑道,“呀!你不会喜欢男子吧?难怪你刚才说要陪我!”

星桥又气又羞,听到香十三娘走来的脚步声,赶忙解释:“不是啊,大哥。”

顾青山勾住星野的肩膀,冲星桥挤眉弄眼笑道:“不是的话,就跟我去喝花酒,敢不敢?”

“喝花酒?”星野忽然兴奋地看着顾青山,“那是什么?很好玩吗?大哥新酿的酒吗?”

“好玩,大哥给你说啊……”

“大哥!星野只是孩子,你别教坏他了。”

“教坏也比教成你这根木头有用。”

顾青山刻意挡住星野的视线,当真滔滔不绝讲起青楼来,星桥还想打断,衣袖却被人扯了扯。

他低眉看去,香十三娘正朝星野身后的床榻努着嘴。

他这才恍然大悟,趁机上前掀开纱帐看清床上那人后,惊愕地喊道:“大哥,是个男人!”

香十三娘捂嘴偷笑,“看来,兄弟二人都只对男子有意啊。”

星桥的脸一红,用只有香十三娘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真没有。”

星野这才又护在床前高喊:“你们不准扔了他!他是我捡回来的,就是我的!”

“你从药田救了他?”顾青山甫认出夜色下这张憔悴的脸,立即想起了那晚。

“对啊,我还给他吃了药。”

“药?”

顾青山神色大变,旋即从被窝里握住那人的手腕把脉。

他这身怪病与许多药草都相克,倘或星野胡乱喂他吃药只怕这会儿人早已经……

星桥急得训斥:“药是随便给人吃的吗?”

香十三娘拽了拽星桥,低语道:“还是先给屋子掌灯吧,顾郎君才好诊病啊。”

“你好好给我等着!”

星桥狠狠指着星野,掏出火折子匆匆点亮屋里的灯,众人这才看清榻上那人的模样——

瘦削凹陷的面颊肮脏得完全是个营养不良的乞丐,杂乱的长发打结成一块一块地堆在枕上,像糊成坨的面条。

顾青山再掀开被子看他全身,衣裳破破烂烂仿佛乱七八糟的布条胡乱绑在一起,透出身上一条条被抽打过的累累伤痕。就着破洞口,顾青山呲啦一声撕开衣裳,连星桥都忍不住吸了口寒气,那人身上的肉竟没一处完好的!

鞭打的伤、针扎的伤、拳头揍出来的伤……数不胜数。

唯有脸上脏是脏,但不见任何伤痕,看来用刑的人刻意避开伤害他的脸。

“这一定是张很好看的脸。”香十三娘说。

顾青山点了点头,“也不知遭了哪家青楼的毒手。”

“青楼?”星桥匪夷所思,“青楼折磨一个男人做什么?”

香十三娘笑了,“如今许多青楼暗地里养了不少美男子,专为某些好男色的……”

“我……我可不好这口!”星桥突然退开几步,远远地站在香十三娘身后,唯恐被人觉察他对这男子关心是不怀好意的,却也按捺不住地问,“大哥,那他情况怎么样?星野有没有……”

“星野做得很好。”

顾青山和星桥都如释重负。

“可为何他一直不醒呢?”香十三娘琢磨着问道,“瞧他这样子,也不像外伤引起的。”

“不错,他的外伤只是雪上加霜,实则他的身子骨很虚,有种怪病缠着他也有二十来年了。”顾青山解释,“这病乃是邪火入体,我怀疑是他娘亲怀孕时中过火热的毒,才会导致他如此饱受毒火摧残,每年热气最甚之时,也是他最难熬的日子,倒不如死了得好。”

“啊?不行不行!”星野拼命地摇头,“大哥,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是我捡回来的,是我的,大哥……你救救他吧!”

星桥和香十三娘都沉默地看向顾青山,一屋子的人却安静得呼吸声都扰人心烦。

顾青山想起那晚自己曾许下的话,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好。”

星野欢喜地手舞足蹈,扑向昏迷的那人喊道:“你听见了吗?大哥同意救你啦!”

星桥却先一惊又困惑,忽的反应过来急忙去灶房端药水,先替这人清理外伤。

香十三娘却不解地走向顾青山,压低声音问:“郎君可有把握?”

“彻底令他痊愈吗?”顾青山摇头失笑,“根本不可能,我只有先解燃眉之急罢了。”

“郎君之意,此人乃不治之症?”

顾青山淡漠的一笑,笑意里显得高深莫测。

“刚刚你也看得出他病重并非只因外伤,自然你心里也清楚,这般稀奇的火毒绝非寻常人可得,自然中毒之人也非平民百姓,他必定身份显贵。想来你是在好奇我几时善心泛滥要无偿救人了,单单只因星野么?或是我早早地已认识这人?”

香十三娘急促地笑道:“我……我没有,郎君怎会有此意?”

“啊,因为我十分疑惑。”顾青山凑到她面前勾起她的下颌轻笑,“你似乎对我的事很好奇?”

“郎君……”

香十三娘不安地微微侧开身,正巧端着水盆进屋的星桥见了这一幕,只当是顾青山在调戏香十三娘,急急忙忙横在二人之间,险些洒了顾青山一身的药水。

顾青山笑而不语,只随意地挥挥手,打发星桥替那人清理伤口后再洗一洗他的头发,自己则悠哉悠哉回了屋子。

“大哥不先救这人吗?”

“不急不急,寻常药物救不了他,他一时半刻也死不了,我得想想。”

香十三娘见顾青山回了房,才转身接过星桥手里的软布,说:“这等细致的活儿,让我来吧。”

“那……我陪你。”

星桥喜滋滋地贴在香十三娘身后乐呵着,星野刚刚凑来说“我也来”却被星桥一掌拎着后领丢开,没好气地说:“去去去,把树下的案几收拾收拾,快去啊!”

“哦……”星野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床榻上的人,这才蹦蹦跳跳地小跑去了。

屋中,香十三娘用软布蘸了药水细细擦拭那人几乎没有肉、只有松垮垮一层皮的胳膊。

星桥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看着看着,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

香十三娘聚精会神,也不甚在意,可挨不住时间久了,心里也怦怦乱跳,不由得瞪着星桥娇嗔:“老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星桥通红着脸,猛地站起抢过满是污泥脏血的木盆,“我去换一盆干净的来。”

香十三娘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偷笑,须臾,等星桥回来时,香十三娘却早伏案睡着了。

他赶紧放轻脚步,见她睡得香甜,星桥也没叫醒她,反傻笑地看了她许久,才心满意足地拧了软布继续清理那人的伤口。

“你得赶紧……好起来,这么重的酷刑都能熬过来,将来也不会……不会比这更糟糕了……”

星桥喃喃低语,小片刻间已连打了三四个哈欠,身子一软靠在床上像被人抽走骨头似的往下滑,惊得他手脚一颤险些打翻木盆。

惊醒后,星桥忙看向香十三娘,自己又打了个哈欠突然一头栽倒在床,刹那间睡熟过去。

一炷香后,院墙外传来更夫打四更的铜锣声,渐行渐近。

百草堂后院也隐隐响起门窗被推开的吱吱响。

顾青山站在自己的屋子里,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沉沉的眼眸透过门虚开的细缝,直直盯着星野的房间。他看得很清楚,一炷香前星野已中了迷香昏倒在屋前一动不动。

看来,顾青山担心得没有错。

而此刻,从房里走出的那人踢了踢门口的星野,这才从容地大步跨过,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顾青山不动神色地也合上门缝,顺势躺回床上,闭上眼。

不多时,他果然听见有人推开他的房门走来,风里是淡雅的花香,和女子的脂粉香味。

“郎君?”香十三娘柔柔地低语轻唤,见顾青山睡得沉稳,方才抬眸看向床头花几上的赤唇石豆,得意地笑道,“我并未欺骗星桥,这盆兰花里我加了药,的确能让你入眠,不是吗?”

香十三娘的声音渐渐淡去,顾青山听她关上了门,却并未立即睁眼。

“还怕你嗅出花里的迷药在装睡,原来,你也没我想象中厉害。”

香十三娘铃铃而笑,这才真真地离开。

直到屋中的脂粉香味不似刚才那股浓烈,顾青山才猛地惊坐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