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Sonnet 12

次日清晨,教学楼主楼二楼。

七点二十五分,距离早自习上课还有五分钟,楼层教室陆续坐满了学生,走廊显得空荡,沉寂。

初秋的风潜伏着迟缓的温柔,半遮半掩的钻进少年的白衬衫,抚过温厚的肩脊,沿着目光,声势浩大的闯进广播室。

广播室内的少女正在调控设备,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包裹着无人声的低保真音乐,从音响蔓延至整个教学楼。

没有刺耳的烦躁,反而是酥酥麻麻的触电感,含着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勾得人心尖轻颤。

虞姒戴上耳机,调整好麦架,对照着腕上的手表,细数着剩余的时间,三秒,两秒,一秒…

时间到了,人还没到,不等了。

“早上好,欢迎收听今天的早安电台,我是虞姒,这学期由我和迟到的未知搭档给大家带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双语赏读。”

早安电台是二中的传统电台节目,节目内容是古今中外诗歌的双语赏读,这学期轮到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诗歌。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虞姒是莎士比亚的真爱粉,从她早期的音乐的填词就能看出,自然不会拒绝汤富泉的提议。

双语诗歌赏读一般有两位主持人,分别负责中,英文两部分。

另一位“迟到”的主持人,正倚靠在窗前,闭上眼,只用听觉感受世界。

“So18byWilliamShakespeare…”少女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英式牛津音,字正腔圆,吐字清晰。

上扬,延长的语调,字节间的停顿,暗涌的情感,细细淌出诗歌的音韵,节奏之美。

这就是虞姒被汤富泉内定的原因,赏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只有用英伦牛津音朗读出来才有韵味。

她跟秦至臻在英国伦敦的顶级富人区南肯辛顿住过几年,英语发音没得挑。

时礼突然睁开眼,透过门窗望着虞姒,她枕着手臂侧躺着,发梢微卷的黑发散落在纯白的桌面,怀中是本纸页发黄,边缘磨损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只见日光穿透晨雾,在她眉心投下一片影,揉碎后洒入她潮湿的眼底,如斯温柔,那些浪漫隽永的心绪,落在上扬的唇角。

少女的声线慵懒低哑,极富层次感,如黑胶唱片般迂回沟壑,百转千回。

“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人们只要一息尚存,双眼能看,你的美将随着这诗,海枯石烂。”

她饱含颗粒感的声音穿过电流,拂过少年的喉结,紧涩的酥麻。

这场寄生在仲夏夜的白日梦,唤醒了少年生锈的灵魂,在体内温柔焚烧,从短暂走向永恒。

时礼想起托尔斯泰的一句话。

——诗歌是一团火,在人的灵魂里燃烧,这火燃烧着,发热发光。

///

早自习上课的铃声准时响起。

汤富泉姗姗来迟,见时礼没进广播室,询问道:“怎么没进去听?是不是小虞把你赶出来的?”

时礼摇头否定,跟着汤富泉一前一后的走进广播室。

虞姒心情不错,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闻声转过身,笑道:“给汤主任请安。”

见到他身旁的时礼,又垮起张冷脸,昨天汤主任提起的搭档不会是他吧。

怎么哪儿都有他。

她真的逃不出时礼的五指山吗?

汤富泉开口介绍:“这是你的新搭档时礼,你们俩是同桌我就不多介绍了。”

这话一出虞姒就不高兴了,要她天天跟时礼一起主持早安电台,那群CP粉不得磕疯了。

虞姒微微皱起小鼻子,她知道没有正当理由就是无理取闹,开口道:“他迟到了,没有时间观念,我拒绝与他一起共事。”

“那是我让他迟到的。”汤富泉一点面子不给虞姒留,“人家去年就播了一学期,今天是试试你的水平。”

他手中的文件夹在桌面拍了两下,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你学学人家时礼吧,学生会主席,三好学神。”

学他?等她进军演艺界,再跟他讨教,如何在十六,七岁就勇夺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虞姒懒得跟汤富泉争辩,汤富泉还以为她知道悔改了。

在时礼肩头拍了拍,留下一个‘看住她’的表情,满意的离开。

她的自由变成蝴蝶飞走了,虞姒花了五分钟才消化这个事实。

“影帝。”她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个纸条递向时礼,“向您请教个问题。”

时礼淡淡的扫过A4纸上的内容,也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条:“我也有个问题。”

两张纸条画着相同的内容,三种不同的图形,按照逻辑关系,排列规律,画出最后一组图形。

两人隔着空气对望,各有各的心思。

虞姒昨天逛校论坛,无意间点进一个组名是一串乱码的加密讨论组,纸条上的画图题的答案就是敲门砖,只有一次答题机会,答对进组。

然而,校论坛的讨论组并没有加密功能,是有人黑进校论坛,修改了程序。

时礼昨晚进入讨论组时,从管理员后台发现组内多了一个人,24小时聊天记录也有查看的痕迹。

加入讨论组的每个成员都是无ID,无头像的匿名加密状态,聊天记录满24小时自动清除。

进组方式只有一个破解暗号,答对题,除了管理员,谁都不知道账号后的人是谁。

聪明人之间,往往一个眼神就解释了全部。

时礼撕碎纸条丢进垃圾箱,双眼像两泼浓郁的墨,淡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三角形?圆形?叉号?这种变态程度的难题我怎么会知道。”虞姒面无表情,语调平缓的像潭止水。

“是吗?”

时礼也想知道这种变态程度高于门萨测试的难题,她是怎么答对的。

“笃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用眼神互相试探的状态。

黎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他也是广播站的一员,驾轻熟路的从收纳柜里翻出瓶黄桃酸奶,喝下半瓶才呼吸平稳。

他十分自然的把酸奶递给虞姒:“给你留的,原来是一整瓶。”

“打发要饭的呢?”虞姒没接,仰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下午场吗?”

黎知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侧头看向时礼,似笑非笑的问:“时礼,借一下你女朋友不介意吧?”

???

虞姒狠狠瞪了黎知一眼,在他手臂捏了一把,咬牙切齿的威胁:“再说屁话,掐死你哦。”

“我这是替你请假。”

“我用你多管闲事?”

在吗?来看小学鸡打嘴炮。

时礼眉目舒展,难得的勾起唇角,浅淡一笑,几乎转瞬即逝,还是被虞姒捕捉到。

这冰雕脸居然会笑?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

///

出了教学楼主楼,黎知紧握住虞姒的手腕,生怕她跑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虞姒可以任由他握着手腕,但至少要告诉她要去哪儿。

黎知突然停下脚步,有点紧张的舔舔嘴唇,漆黑的瞳仁快速扫过她的脸庞:“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他见虞姒微不见闻的点了点头,才再度开口:“我要带你回校乐队。”

“我拒绝。”虞姒用力甩开黎知的手,转身就往教学楼主楼走,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甩开了两,三米的距离。

黎知大步跟上她,他知道自己不能逼的太紧,轻声哄道:“乐队来了几个新人试练,我只会键盘和合成器,权峥也走了,就剩池也一个人,合奏时忙不过来,帮个忙好吗?”

虞姒沉默不语,她现在真的没有做好回校乐队的准备。

帮忙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顺理成章的第二次,这个忙帮了她就没了回头路。

“我还有个事儿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生气。”黎知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虞姒火气上头,彻底不理他了。

虞姒没说话,他就当她默认了。

黎知对虞姒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边说边时刻注意她的面部表情,一丝微小的变化都不肯错过。

“乐队招人时,借用的是你的大名,来试练的都是你的粉丝,你不去他们能把综合楼房顶掀了。”

虞姒英气的眉蹙了起来,她真的很想大喊一句“管我屁事”,但她不能,摇滚乐队不玩了,朋友之间的情谊还在。

“荔枝,我真很想掐死你。”她双手环住黎知的脖颈,强忍着想用力掐死他的冲动。

黎知眨眨眼,笑得格外狡黠:“我知道你舍不得,对不对?”

对个球。

“啊啊啊啊…他们俩有点配啊。”

“不不不,虞美人还是跟时神更配,今天早上那首莎翁的《仲夏夜之梦》,让我沉溺在爱情海中。”

虞姒循声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的综合楼台阶上坐着两个女生,正看着她和黎知所在的位置说悄悄话。

其实也不算悄悄话,虞姒听得清清楚楚,她十分不赞同她们的观点。

这群CP粉从来都不避着她这个正主,磕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甚至还有人在学校表白墙公开教学,教虞姒和时礼在线发糖,并希望他们俩尽快公开,全世界都知道你们俩有一腿。

虞姒本人却不知道,她快速走进综合楼,甩了黎知十米远,才发现黎知没跟上。

他在跟人家小姑娘聊天,还跟人家一起讨论磕CP,磕的还是她跟时礼的,哄得人家脸颊红红,笑得花枝乱颤。

简直是丧心病狂。

黎知还跟人家小女孩理性讨论谁跟她更配这个问题:“是吗?我也觉得她跟我也很配。”

“你不配。”虞姒拎住他的衣领,往电梯所在的方向硬拖。

五分钟后,两人才磨蹭到校乐队所在的综合楼六楼。

六楼的学生组织,只有校乐队和学生会,以电梯为分界线,一分为二,左边是学生会的活动区域,右边是校乐队的活动区域。

校乐队的练习室在走廊最右侧的尽头,因为乐队主攻摇滚和金属,对房间隔音有极高的要求。

为了不打扰学生会工作,练习室去年重新装修过了,墙体换成了高强度的隔音玻璃。

从走廊便可以清晰的看到练习室内的情况,来乐队试练的新人都到了。

虞姒推门而入,两根鼓槌迎面飞来,她精准且默契的稳稳接住,顺手转动了两圈,白皙的纤长手指与原木色鼓槌的交融,漂亮极了。

池也已经将前来试练的乐手分成了几组:

电吉他,贝斯,架子鼓。

学习音乐的,还是业务的。

有创作能力的,没有创作能力的。

校乐队不是简单的校园Copy摇滚乐队,他们写过很多歌,也出过EP和专辑,还跑过一些巡演和音乐节。

虞姒属于全能型乐手,一个人就能组一支乐队,三大件的使用她都是游刃有余,挥洒自如的。

池也精通弦乐,吉他和贝斯他都成,他玩哪个乐器完全取决虞姒。

虞姒想弹吉他,那他就去弹贝斯,虞姒想打鼓,那他就去弹吉他。

黎知是固定的键盘手,精通合成器,也会一些摇滚乐队中不常见的乐器,像萨克斯风,三角铁之类的。

乐队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会一些作词作曲编曲后期,对新乐手的要求自然高一些。

整个练习室内,除了池也,黎知和虞姒,还有十四个人,全部都是男生。

时间太紧了,半个小时根本无法试练十四个人。

虞姒一个头两个大:“这么多人,一人一段一分钟solo,一首三到五分钟的合奏得试练到什么时候?”

窝在角落懒人沙发的池也,慢慢抬起眼皮,懒洋洋的开口:“都是你的粉丝,这只是第一波儿,后面还有不少且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