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Sonnet 1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萨冈写给萨特的情书》

《纵你沉沦》

文/景姒

北方的九月常年干燥少雨,今年却罕见的接连下了几日大雨,白日也泛着刺骨的肃冷。

九月一日,二中开学典礼。

二中的开学典礼向来是仪式感十足的,平时在学校挂名,只在重大考试出现的艺术生,也必须准时出现。

虞姒上午在逐浪音乐节驻演,结束便乘最早的航班回京,出了机场,打车直奔二中。

车轮高速碾过城市内道的积水,噼里啪啦的溅起层层水花,顺着车窗窄窄的缝,滴落在虞姒的鼻尖上。

“叮咚”一声响,消息提示音将望着窗外出神的虞姒拉回车内,目光凝聚在手机屏幕上。

她用指纹解开屏锁,点进微信消息,简短的一个字“看”,下一条消息是个网址。

点击网址后,浏览器跳转到二中校论坛,加载完毕是一篇热门加精讨论帖。

标题:【姐妹们!!!快来看大帅哥和大美女谈!恋!爱!】

众所周知,我们二中有两座神,北大实验班的学神时礼,古典钢琴班的撩神虞姒。

一个内敛深沉,严谨笃慎,循规蹈矩。

一个肆意张扬,特立独行,叛经离道。

处在两个性格极端的人,要么是敌人,要么是爱人,磕CP磕的就是反差啊!

清冷禁欲高岭之月与明艳英气野玫瑰,连路过的蚂蚁都要说句好配呀!

你们难道不想看清高正经的时神被叛逆少女撩得脸红心跳呼吸滞乱,被迷得失了神,一步步丧失底线吗?

虽然他们俩目前风牛马不相及,八竿子打不着,但这就是这对儿造谣式CP好磕的一个点!

……

虞姒滑动屏幕的指尖顿了顿。

说实话,她有点被评论区满屏的感叹号和“啊啊啊啊”吓到了。

仿生于谦会烫头吗?:我们背道而驰,终究殊途同归,有内味儿了。

美少女的事你少管:就…强扭的瓜特别甜。

奔向你呀:只有我想看,男女通杀的钓系蛊王,被时神搂腰亲亲时,羞红的脸颊吗?

穿件衣服吧,求求了!

虞姒眨眨眼,在脑海里搜索时礼这个人,她很少来学校,毫无印象。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动着,在评论区留下一句:纯属拉郎,不看好。

随即,快速按了几下返回键,退出浏览器。

虞姒是CP体质,踏进娱乐圈后,与她组成的异性或同性CP不下几十对。

关于被拉CP这件事,当事人的态度是:拉一对儿拆一对儿。

前有伏地魔×林黛玉,后有虞姒×蜘蛛侠,虞姒拆一对儿,粉丝拉一对儿,没有邪门儿只有更邪门儿。

她习惯了,但,不喜欢。

连带未谋面的时礼,也失了好感。

约半个小时后,计程车停在二中正门的停车处。

清瘦高挑的女孩儿推开车门走下来,撑着把黑色的雨伞走进校园。

这场从清晨下起的雨,至今雨势未减,原本定在室外举行的开学典礼,移至大礼堂举行。

她将雨伞收合起,置放在大礼堂正门口的伞架上,轻轻跺了两下,甩掉粘在鞋底的雨水。

虞姒来的匆忙,脸上还带着浓妆,身上的演出服没来得及换成正式的校服套装,刚进礼堂大厅就被拦下。

“不好意思,没穿正装校服不能进。”胸口别着学生会纪检部胸牌的男孩开口道。

春季学期的开学典礼,虞姒在外演出临近结束才到,错过点名环节,被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点名批评,连着三天在升旗仪式念检讨。

这种场面,虞姒不愿经历第二次。

现在是下午一点十分,站在大礼堂口,可以清楚的听到校长的开场词。

点名环节在校长致开场词后,还来得及。

虞姒扫过男孩胸前的校牌,勾起浅笑,与他对视:“徐子宴同学,我刚才从音乐节回来,来不及回家换校服,能通融一下吗?”

徐子宴知道她。

她在二中乃至全国都特有名,今年红得发紫的摇滚乐队——克莱因蓝的鼓手。

人长得明艳英气,盘顺条靓,是杀疯娱乐圈的人间蛊王,就是太叛逆,特立独行的,还有点儿凶。

他顿了顿,拒绝道:“不行,不穿正装校服不能进是规定。”

“规矩也是人定的。”小伙子路走窄了。

没有人可以抵挡虞姒那双会下蛊的眼睛,瞳色很浅,眼底泛着潮湿的水光,像初雪煎新茶,清浅,温润。

眼形近似平行四边形,双眼皮深深一道,眼窝深邃,眼角尖锐,上扬的眼尾下方缀着颗泪痣。

不笑时冷艳,疏离。

笑起时,又是另一幅光景。

她习惯用下目线看人,睫毛半遮半掩的,眼下的卧蚕隆起圆润的弧度,不知不觉便流露出深情的错觉。

虞姒目光灼灼,烧得徐子宴脸颊通红,她含着玫瑰味的气息似有若无的抵在他的胸口,呼吸乱了节奏。

他垂着头,自顾自的呢喃道:“我是在替我们头儿值班,无端生事会死的很惨的。”

虽然虞姒没在学校上过几天课,但对纪检部的头儿还算有印象:“季然?”

“季哥被国家队招走了,新头儿叫时礼。”

时礼?怎么又是他?她是被这个人绑定了吗?

冤家路窄。

手机振动的震麻感从左手传来,虞姒的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她点进微信消息框。

黎知不是荔枝:来了吗?开场词结束了,要点名了。

大礼堂安静了,虞姒感受到了。

手机再次接连振动两下,微博推送的消息,与黎知发来的新消息同时显示在微信界面。

黎知不是荔枝:进不来吗?我去接你?

微博热搜:#克莱因蓝解散

这消息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虞姒并不意外。

四个人五个群,突如其来的争吵,貌合神离的队友,一切都有迹可循。

乐队解散,她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在此之前,其他人没有走漏一点风声,甚至没跟她商量过。

真讽刺啊。

虞姒的指甲陷进掌心里,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就能看到一道道泛着白的月牙。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周遭的空气持续抽离着,她快与这个世界失联了。

突然,一个转身跑出大礼堂。

礼堂外的世界,雾蒙蒙,湿漉漉,压顶的乌云掩住了光,鼓噪的风与迅疾的雨一股脑儿的涌来。

砂砾般的刺痛,雨水夹杂泥土的咸腥,都是真实的,其他的都像是梦境。

虞姒被卷进泡沫翻滚的浪潮深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直到左手被手机振动震麻。

她一向将工作与生活分的很清楚,两个手机,就是两个世界。

知道这个手机号的人很少,没有来电显示,虞姒也接通了。

她走进综合楼,按下去顶楼天台的电梯按钮,电梯屏蔽了通讯信号,上了天台才听到手机对面的声音。

这声音,噩梦般的熟悉。

虞姒将半湿的发拢在耳后,倚在天台的护栏上:“学长,有些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别爱我,没结果。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追问:“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虞姒颇为认真的想了想,缓缓开口:“你在教学楼主楼,我在艺术楼,我不接受异地恋。”

“这他妈也叫异地恋?”电话那头的声音染上几分怒气,“艺术楼就在教学楼左边,走两步就到。”

“你难道没有听过那首歌吗?”

少女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像是掺了冰碴:“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

听筒内,传来一阵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那位学长应该不会再打给她了。

“咯噔”一声,是易拉罐被踩扁的声音。

虞姒抬眸,才注意到天台上还有一个人,身影全模糊在雨水里,纯粹透彻的一片白。

世界连成一片,烟朦灰暗,他却执拗的不肯黑。

虞姒想起兰波的诗《地狱一季》。

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眼里一片海,我却不肯蓝。

雨停了,失焦的世界逐渐清晰,虞姒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影。

少年身形清瘦,修长,笔直的长腿包裹在藏青色的校服长裤中,身上的白衬衫一丝不苟,最顶端的纽扣扣得紧实,黑色的领带打着繁复的温莎结。

每一个细节都过分的正式,透着不可侵犯的禁欲感。

虞姒平视他时,只能看见他脖颈处滑动的喉结,大而饱满,突出且高挺,骨骼形成一个锐利的角。

凸起处缀着的小黑痣,格外的欲。

虞姒的眉梢微微挑起,她是个喉结控,瞬间被撩起了兴趣。

漂亮的事物,谁不喜欢呢。

两道视线在半空碰撞,四目相对。

少年高眉深目,双眼皮也是深深的一道,内眼角尖锐,眼尾细弯,墨色的眼瞳敛着一川冰水,冷透得不近人情。

像月亮。

不是夏夜里杏色,明亮柔软的月亮,也不是隔着云层朦胧缱绻的月亮。

是高岭之月,悬于海面之上,裹挟着深夜的凉意,清冷凛冽的月亮。

时礼神情寡淡,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银色细丝框眼镜,为他平添了几分斯文,暗藏着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虞姒身侧,将指间燃着的半支黑色寿百年递给她。

烟酒伤喉咙,虞姒从小学习声乐,深知保护嗓子的重要性,从来不碰这些。

她的左手悬在半空,顿了顿,还是接过那半支黑色寿百年,夹在食指与中指间。

“谢谢。”虞姒脱下上身如PVC塑料般版型硬朗的红色鳄鱼纹皮质西装,反手搭在护栏上。

辛辣的烟草味穿过口腔入侵到肺部,冲撞着,肆虐着。

“咳咳——”

虞姒被呛得弓起身子,眼底闪着细碎的泪花,眼尾含着一片氤氲的红。

这种近乎自虐的放松方式,怪上瘾的,她舔嘴唇,将残留的烟雾吞咽下。

这一连串动作幅度极小,被时礼全部收于眼中。

少女天生的冷白皮,与上身黑色镂空蕾丝衬衫形成鲜明对比,火红的发丝与珍珠项链纠缠在一起,缀在纤细修长的脖颈上。

衬衫领口半敞着,两侧锁骨上方盛放着两朵妖冶的红玫瑰,一道两厘米长的伤口藏匿着,渗着血丝。

易碎,凌虐的美感四溢着。

我要在我的全身开满伤口,给自己浑身刺满花纹。

美得华丽,美得颓靡。

虞姒顺着时礼的视线看过去,不动声色的拢起衣领,盖住伤口,轻声解释:“最近天气不好,伤口感染。”

时礼微不见闻的点点头,转头看向别处。

两,三分钟后,一包纸巾出现在虞姒面前,檀香中夹杂着墨水与苦橙花的味道,淡淡的,却足以盖住烟草味。

她有点意外,眼前的疏冷的人,不像会做出这种举动。

“谢谢。”虞姒用右手接过,夹着香烟的左手递向时礼。

时礼冰凉的指尖刚碰上香烟滤嘴,就听到一声响亮的“不许动”。

两个穿着藏蓝色校服的男孩背靠着背,曲着膝,双手比枪,像警匪片似的左右晃头观察周边情况。

“纪检部接到群众举报,有人在天台做坏事儿。”

个子稍高的男孩,边走边喊:“立刻举起手来,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另一个男孩揉揉眼睛,目光聚焦在时礼身上,有点惊讶:“头儿?你怎么在这儿?”

虞姒脑海飘过几条弹幕:他就是纪检部的头儿?不会吧,不会吧,他就是时礼。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眉梢微挑,“你是时礼?”

时礼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抬起眼皮,沉着声问:“怎么?你认识?”

虞姒对眼前这人的兴趣,在得知名字的瞬间,消失殆尽。

她左手手腕一抖,燃着的小半支黑色寿百年,掉在了时礼纯白色的运动鞋上。

“不认识,真是抱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