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好几个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竟然是来学艺的。
就连江秋柔自己都认为萧衍不会搭理她的时候,萧衍却轻笑道:“常言道达者为师,有人请教国事,是为大佑之利,朕定当知无不言”
江秋柔诧异,这个时代男尊女卑深入人心,她一商贾之女,地位更是低下,而眼前之人乃是天子,整个大佑都是他的,而这样的人面对她的请教,竟然说知无不言,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
陛下真乃奇人。
“陛下曾言,民富国强而不是国强民富,小女子特此求见。”
萧衍点头,两个词汇看似相同实则不然,本末倒置,如今主流就是国强而民富,但是萧衍一直认为,只有百姓富足之后才能国家强大。
“江姑娘果然慧眼如炬,竟然一眼看穿本质,朕主张民富而国强,那就是要大力发展民间商业,试想年年百姓手有富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不敢忘大佑萧氏起于微末,往上几代都是庄稼汉,当时要不是吃不饱饭才不会造反。”
江秋柔目光如炬,这些年来她走南闯北,可谓见多识广,唯独萧衍一人有此言论,看着夸夸而谈的萧衍,不禁心悦诚服。
想至此处,拜倒在地:“陛下圣明,小女子走南闯北,所遇无数,早些年间曾跟随姜老先生拜师学艺,不成想陛下竟然和姜先生的某些简介不谋而合,小女子直呼天人,故此就见陛下,今听陛下一言胜读十年书。”
“姜老先生?”
萧衍脑中快速的思索起来,姜姓本就是尊姓,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以前,不多时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人影。
姜润。
此人还要追溯到他父皇执政期间,时任尚书省尚书令,乃是百官之首。
后由于政见不合,愤然告老还乡,就此隐居,没想到江秋柔竟然拜其为师,实在是巧合。
“你说的可是上一任尚书令姜润老先生?”
“是!”
在得到江秋柔的确认后,萧衍不禁感叹起来,早些年间姜润就主张民间重商,奈何天下初定不过几十年,大多沿用前朝制度,即便现在经过女帝雷厉风行的手段清扫之后,也依旧留给萧衍不少的烂摊子。
氏族,府兵。
单这两样就足够让萧衍头疼不已,所以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步步为营,朝中大臣大多出自各个氏族当中,即便是枝繁叶茂的谢怀安也不过是陇西氏族中的代表人物而已,这些氏族基本是盘根错节遍布整个大佑。
而最危险的则是府兵制度,兵农合一,战时为兵,和时为农,根据统计少说也要数十万人不归萧衍治下,这就是一颗不安分的炸弹,一旦萧衍处理不好,这些府兵随时会揭竿而起,大佑将彻底危矣。
所以这也是萧衍重商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些人吃饱喝足了才能不会想到谋反。
而这姜润在二十年前就想到了此事,并为之付出行动,奈何不够怀柔,碰到了氏族的利益,导致四处碰壁,最终不得不告老还乡,郁郁不得志。
如今萧衍和姜润不谋而合,他立马想到了要重启姜润。
“姜老先生不知身在何处?”
“回禀陛下,家师此刻身在淮南隐居。”
萧衍点头问道:“不知姜老先生是否还有入仕之心,朕必下榻而迎。”
却没想到江秋柔摇头道:“家师自从告老还乡之后,日渐消沉一蹶不振,每日虚度,如今时常以赏花钓鱼为乐。”
萧衍叹了口气,可惜了!
“陛下,小女子最感兴趣的则是您所说的货币流通,之前家师也曾提出以币制策的理论,却没有任何论证,家师观察到民间商品的价格不是单一固定的,物以稀为贵,以多为贱,这话虽然没错,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更深一层的含义。”
“如今小女子替爷爷执掌家业,经商多年,小女子认为这和产出有绝大关系。”
萧衍此刻震惊的看向她,作为现代人他肯定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江秋柔却已经无限接近本质,这一点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效率与研发!”
萧衍口中轻吐而出。
“效率?研发?”
江秋柔不明所以。
萧衍解释道:“拿你江南织造局为例,现如今的丝织绸缎每天产出为十匹,定价在五十两,每匹利润为三两银子。倘若有一天每天能产出一百匹,这么多的库存一时半会就会消化不掉,必然会压价,如果定价每匹三两银子,我们的利润只有一两,但是每天却能盈利一百两,远远高于以前的三十两。”
江秋柔点头,她经商多年这点算数还是会的:“陛下所说属实,但这每天十匹突然增加到每天一百匹,纺织工人也要扩招,成本直线上升”
萧衍摇头,后世的那些流水线以及机械自动化远远不是现在的人能认知的,不需要太多复杂的技术,只需要建造一批机械设备,那么效率就会大大提升。
萧衍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现如今的纺织最费时的是哪一步?”
江秋柔想也没想的说道:“分解蚕丝,将蚕丝扯成丝线这一步需要工人反复的挑选。”
萧衍点头说道:“可曾想过有一台机械设备代替绝大部分人工。”
“?”
江秋柔满脸问号。
萧衍解释道:“大佑田间的灌水车,利用水流带动水车旋转从而将水输送到田间,可测想过有一台机械,利用水流带动,从而转化成源源不断的动力,代替人工。”
江秋柔恍然大悟,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却也怪不得她,这个时代的人认知有限,思维局限,倘若让她想到有人能飞上天空,第一反应就是神仙,而不是飞机。
这种思维局限性必然导致创新落后,如今萧衍不知不觉间为她打开一扇门,让她的认知瞬间开阔起来。
效率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促动研发的前提。
江秋柔一时之间如同得了失魂症,呆若木鸡,萧衍提出的机械,一瞬间她联想到了很多,不止纺织业如此,方方面面都能有所涉及,娇躯激动的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就连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江虑也目瞪口呆,萧衍所说如果真的实现那么就是颠覆性的。
良久之后二人才缓过神来,不禁对萧衍心悦诚服。
“陛下恕罪,小人失态了!”
“无妨!”
“既然如此,小人先行告退,必定会为陛下拿出一个章程。”
萧衍欣慰点头:“如此甚好!”
随后说道:“江爱卿如若心有余力不足可以让江姑娘代为执掌商部。”
江秋柔猛然回头,眼神之中湿润一闪而逝。
这个时代女子地位低下,经了商之后地位就变得更低了,而且经常抛头露面,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偌大的家业很少有人真正信服于她,认为女子持家即为不详。
这些年来磕磕绊绊,受到多少白眼已经数不清了。
如今萧衍给予她的不是思维上的开阔,最大的则是尊重。
一个人间帝皇竟然对一个经商的女子保持尊重。
江秋柔已经泪流满面:“多谢陛下!”
萧衍摆了摆手:“无碍!朕这里有诗一首,姑娘若有机会去往淮南,请交给尊师。”
说罢,萧衍摊开案上宣纸,亲自提笔。
《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一气呵成,萧衍对此很是满意。
虽然江秋柔是商贾之女,但是眼界确是不错的,不禁感叹,陛下果然如传闻中诗词双绝,单凭这一首诗就已经令天下文人黯然失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