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凤七年,大佑开国已逾一个甲子,历经三帝,而今天下女主当国,牝鸡司晨,今天的太极殿内,文武屏息,因为女帝已经奄奄一息。
以当朝上柱国谢怀安为首的三省众臣肃立在皇帝榻前,一生峥嵘的女子强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半躺在龙床上。
“朕,知道你们不服气,哈哈哈,朕不在乎,玉陵的碑竖起来了,功过留待后人说吧,但不论是谁必定会记得朕来过。”
“咳咳咳……”
已经瘦得脱相的女帝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双已然昏花的眼中从新泛起光芒,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第一步踏入禁宫,彷徨无措,好像一步之前便是深渊。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女帝悠悠的吟了一首诗:“真是好句啊,可惜老三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份文采智慧了,一个八岁的孩子,如何有这样老气横秋却又洒脱从容的心境?”
皇帝喃喃自问,已经不指望他人的回应,她也已经听不见,只是在弥留之际,撑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你们都以为朕不会还政于萧,你们错了,宣旨吧……”
女帝语毕,溘然长逝。
…………
“大行皇帝遗诏:朕,二八入宫,陪侍先帝左右,服侍衣食。初,唯有相夫教子之念,尔等大臣,昏聩无能,至使天下板荡,先帝性怯弱,国事每委之三省,朕忧心天下,始以懿旨治政……”
“今天下富庶,百姓安居,吏治腐败之相大为改观,然天不假年,朕每感心力交瘁,今视诸皇子,唯三皇子衍,纯孝天真,人品贵重,着传大宝于皇三子——衍!”
遗诏中还有诸多封赏,大赦之举,其中除了新帝的人选,最重要的便是将上柱国谢怀安嫡女谢依韵立为储后,谢依韵年未及笄,着先入后宫,立为皇贵妃,待成年后,与皇帝完婚再履后位。
萧衍被随身的宫女拉着走入了太极殿,他身材挺拔相貌俊秀,双目明亮透彻,步履之间气度自成,但手里却拿着一个糖葫芦,惬意的抿着。
“舅舅,你来了,吃糖吗?”
萧衍对着看过来的谢怀安灿烂一笑,阳光美好,同时将手里吃过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陛下,莫要胡闹了,今天有大事,你且坐好。”谢怀安很自然的改了口
萧衍懵懂中被谢怀安等人扶着坐上了太极殿内那把龙榻,女帝默默躺在帘子后面,已经再也看不见这世间一切。
谢怀安朗声高诵:“依皇帝遗诏,众臣公叩拜新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中,只有一个人没跪,那也是个年轻人,坐在轮椅上,一副病弱的表情,神色复杂,看着萧衍,口中也是喊着“万万岁!”
萧衍笑得纯粹,看着轮椅上的年轻人:“四弟,你吃糖吗?”
“谢陛下,太医给臣弟把过脉,近日不宜食甜,咳咳咳……”轮椅上的年轻人态度温和的回应着,嗓音平和,说话之后似乎有些气短,又咳嗽起来。
“噢,那你要多注意身体啊。”萧衍关切地回了一句,然后天真的喊道:“众卿平身。”
谢怀安眉头一皱,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皇帝新丧,新君的人选又在预料之中,诸多事情堆在心头,这一点不和谐下意识被他所忽略。
谢怀安看向萧衍,目光深邃无比,仿佛已经望穿了他,目光越过皇帝,越过太极殿,越过整个禁宫,看向了整个天下,心底一片豪迈。
“姐姐啊姐姐,枉你强势一生,这最后还是要屈服在命运之下,哈哈哈……纯孝天真?人品贵重?不过是个傻子而已,这天下注定是我谢氏一门的……”
萧衍看着眼前所有人,嘴角浮起一抹隐晦的浅笑,一手捏着糖葫芦,另一手悄悄地握紧了手边龙形座椅的扶手。
“反了,反了!”
大太监林仲贤突然冲入殿内,惊慌失措:“禁军哗变,此刻正在冲击宫门。”
“慌什么!”
谢怀安临危不乱,似乎早就有所察觉:“守住殿门,尔等看好陛下。”
殿外厮杀声近在咫尺,所有人屏息以待,这时候却没有人在乎萧衍了,萧衍起身,撩开了皇帝榻前的帘子,坐在了她床边,好久都没有看到她了。
“怎么瘦成了这样!”
萧衍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没有拆封的糖葫芦放在了她的枕头边,心底默默自语:“母亲啊、母亲看来这天下还不够太平,这傻还是得继续装啊!”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萧衍天真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大殿中,夹杂在殿外的隐隐厮杀里——傻子?不过是保命之举罢了。
所有人对这个傻子皇帝念出的诗句没有任何反应,因为这诗是萧衍变傻之前,冲龄时所作,这些年时常念。
…………
三年一晃而过,新帝即位已经三年,坊间盛传,而今的天宝皇帝萧衍是个傻子,登基三年了,却一次朝也没有上过,也有说皇帝陛下是个天才的,八岁的时候曾做过一首享誉文坛的词,几近家喻户晓,先女皇就是因为这首词传位的。
今天进宫的宁才人和身边自己贴身的丫鬟柳烟聊着自己嫁的这位夫君,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次进宫是皇帝下了特旨,就连他兄长都十分意外,根据宁才人自己得到的消息,据说是上月她们一群勋贵女子进宫学习礼仪时被皇帝意外看见,从此念念不忘,所以选进了宫来。
很快宫里就掌上了灯,宁才人在一群宫里嬷嬷的伺候下早就梳洗装扮一番,安静的坐在婚床上。
忐忑的心情中,宁才人听见了殿门开启的声音,还有众人跪拜的响动,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渐渐的靠近她,周围的其他的声音都消退下去,盖头被人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