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放下
谢枋得通过贵州之战,明白一件事情。汉军的弱点不在于战场上,而在于战场之外,没有一个廉洁高效的朝廷支持,汉军再能战,也撑不住的。
建立一个廉洁高效的政府,为汉军提供人力物力的支持,就是谢枋得的目标。
双方再说了几句话。
就有人来通报。
虞汲求见。
谢枋得引虞汲来拜见舍利畏与陈宜中。
两人随即告辞。有无数要忙。
陈宜中推着舍利畏的轮椅,说道:“大师,你觉得谢枋得如何?”
舍利畏叹息一声,说道:“用心太过,做事太猛,刚则易折,不过-----”舍利畏手中佛珠微微一顿,说道:“而今局面,正如诸葛丞相入蜀,不用虎狼药,不足以挽回局面。”
诸葛亮在蜀中治政以猛。其实与现在云南的局面差不多,以一隅抗天下,蜀汉政权荆州派当政。而云南政权,本质上也是南宋遗臣当政。都是外地人。
谢枋得不下狠手,不用手段,是根本难以维持局面的。
“这就是老朽求大师所在。我这些天看滇中旧典,段家,高家数代家主都转入空门。将来不知道小谢将来能不能拜在大师门下。”
舍利畏忽然抬头看向陈宜中,已经明白了陈宜中的用意。
舍利畏从权力中心退下来。而陈宜中一路颠沛流离之后,而今领了祭酒,退居二线,一开始,心中还有郁结之处。时间一长,慢慢也就想开了。
陈宜中的心态慢慢与舍利畏相近了。
一来二往两人也就成了好友。
陈宜中进士出身,学问出众。宋朝士大夫多与僧人交往。如苏东坡与佛印。陈宜中也例外。只是江山破碎之下,很多人遁入空门求心灵上的解脱,也有僧人放下一生修行,投入抗元大业。
故人皆不在,新人多不识。
反而与舍利畏有同样的经历。亡国之痛,沉沦挣扎。与云南看到新的希望。
在加上舍利畏佛法悟性,的确是一流的。
纵然在南宋禅林中,也多没有几个有舍利畏的修持。
大抵太平年间的大和尚,多用心敛财。却没有那种深入苦海求法之心。
如此舍利畏在云南,其实也很寂寞。
云南堪称佛国。但是真正高僧却不多。
这一方面是佛教门户问题。云南之佛教与受到南传佛教,藏传佛教,包括中原佛教之影响,自成一家。号称大理密教。
这种情况下,最容易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就是有一大师出,容百家于一宗。自立门户,大光于天下。
如杨过。
另外一种,就是这里抄一点,那里学一点,什么也没有弄明白,变成了四不像。
如连环庄武烈,武青婴父女。
而大理密宗自然是后者。
舍利畏之师承,也是大理密宗一脉,他本身仰慕中华文化,在出家之前,就读过很多汉传佛教的典籍,出家之后,反元的时间,多过学佛的时间。虽然学习一些大理密宗的东西,但更多是汉传佛门的根底。
在加上生死之间,大彻大悟,才能一跃成为云南人人敬仰的佛门大师。但是同样,在云南能与他交流佛法的,也就陈宜中了。
陈宜中学问根基很深,贯通三家。舍利畏于佛法上,以体悟为本,于佛理上,反而没有陈宜中精通。
两人关系日近,舍利畏也明白陈宜中的用心,说道:“你对谢相,真正用心深厚啊。”
刚者易折。
这一点,舍利畏,陈宜中,乃至谢枋得本人都看出来了。
陈宜中这是在给谢枋得未来找出路。
将来谢枋得如果不得已从相位上退下来了。那时候,拜入舍利畏门下。舍利畏做为云南人人敬仰大师。云南本土派系大抵要给舍利畏一个面子,让谢枋得安度晚年。
“其实也没有什么。”陈宜中说道:“到了我这个年纪,不知道什么时间都蹬腿了。而且将来的事情,又岂是我这个老朽能够安排的?”
“我只是让我自己安心而已。”
“小谢是一个好孩子。”
“请陈老放心。”舍利畏说道:“你还是不了解殿下。殿下在一日,谢相纵然退下了。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世事无常-----”陈宜中微微一顿,淡然说道:“如果殿下不在了。”
舍利畏手一紧,捏住了佛珠,说道:“陈相,你是何意?”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我这辈子见过太多英雄豪杰,顷刻之间,身首异处。口口声声与鞑子不共戴天的人,转头迎风而降。司命之神,最喜欢做的是事情,就是让你想不到的事情。”
“假使,周世宗多活几年,哪里有我太祖皇帝什么事情啊。”
舍利畏放开了佛珠,轻轻转动,说道:“你不是大宋忠臣,如此说你家太祖?”
“我哪里是忠臣?这不,眼前不就有一个新太祖吗?”
“哈哈----”舍利畏说道。“你多虑了。”
“你觉得,殿下能长命百岁,不,能平平安安活到六十岁吗?”
“不是。”舍利畏淡然说道:“如果殿下不在了,你不应该担心你的自己会被会鞑子挖坟掘墓,还担心别人?”
舍利畏的意思很明显。
除却虞醒,谁也镇不住这个局面。
虞醒如果不在了。云南这个局面必定崩盘。
那时候,谢枋得死不死一点都不重要了。
反正大部分人都会死。
“对啊。”陈宜中大笑,他脸上皱纹很深,干巴巴的,在阳光上光影明显。很有黑白照片的感觉,似乎时光瞬息定格,他叹息一声,道:“我真老了。”
不知道是想得太多,还是想的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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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宜中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就在褒忠寺附近一处私宅。
陈宜中回到房间中想着自己与舍利畏的话,心中反复思量。
“阿爷-----,你在想什么?”
一个轻快的声音传来。小公主将头放在桌子上,看在正在思考中的陈宜中。
陈宜中猛然惊醒,看着小公主,微笑道:“在想你啊?”
“阿媛在这里啊。”
“阿媛今天在做什么?”
“听老爷爷们讲课,只是他们讲着讲着就吵起来,吵得可凶了。”阿媛小心的看着左右,发现没有人,才小声说道:“吵得可有意思了。阿媛特别喜欢看。”
“哈哈哈------”陈宜中忍俊不禁。
他作为西南大学的祭酒,自然知道西南大学内部的问题。
一个吵。
一些真正明白求道录的人与不明白求道录的吵。
而自以为明白求道录的人,内部也在吵。因为理解不同。
理解相同的人也在吵。
这就是经费问题了。
科学与其他学问不一样。很多科学研究是需要经费的。就是数学,你总是要草稿纸吧。在后世草稿纸决计不算在经费中。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是经费中的一种。
而且是消耗很大的一种。
而那么不赞同求道录的人就是铁板一块了吗?
不。
对于虞醒来说,求道录是伪装成儒学的科学。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可不一样。
对他们来说,求道录本质上是对宋亡教训的总结。是虞醒未来行政的官方学说的先声。
诚然,云南还打着大宋的旗帜,在很多有需要的场合,虞醒要会拉一下大宋汉王这面旗帜。但是大部分人其实在内心中已经承认,大宋已经亡了。
很多人亲身经历过这一场惨痛的亡国之痛。
自然也是有感而发。
他们反对求道录,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宋亡教训总结的不对。大宋之亡,与儒学有什么关系。
至于与什么有关系?
他们内部都众说纷纭。
这些人言论激烈之极,
他们为了心中的信念不屈于鞑子,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云南。此刻岂能被轻易舒服。
弄得陈宜中宁可去与隔壁舍利畏谈佛学,也不愿意在西南大学了。太伤脑筋了。
却不想他们之间义理之争,道统之争,学问之争。在一个小孩子看起来,大抵如蚂蚁打架一般好看。
不,蚂蚁打架规模太小。
而这么多大人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的沉浸式体验,可不多见。
“好。阿媛明天继续去吧。”
“嗯。”
西南大学的人都知道阿媛是陈宜中的孙女,对阿媛也是极好的。
陈宜中也不用担心。
陈宜中送阿媛去睡觉,最后忽然说道:“阿媛,你姓什么?”
“我姓陈啊。”
“对。你姓陈。”
陈宜中说道:“你千万记得。”
阿媛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点头被丫鬟带下去睡觉了。
陈宜中说道:“去请赵护院来见我。”
片刻之后,赵忠来了。行礼说道:“拜见相爷。”
“赵忠,你跟我几年了?”
赵忠想了想,说道:“相爷复相的时候,我就被殿前司派到相爷身边当护卫。好些年了吧。”
如果说,大宋有大内高手,赵忠就是。
赵忠家族世代在殿前司任职,往上数几代,也是韩世忠的旧部。
虽然低级军官,但是从小勤练弓马骑射。算是殿前司中少有能打的人。大宋旧制,丞相有专门的待遇的。比如派几个护卫,几个随从等等。
赵忠就是那个时候来到陈宜中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