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过零丁洋文天祥坐在斗室之中,看着阳光在地面上一寸寸爬,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之中,自由的上下翻飞。
时间好像流逝了,又好像没有流逝。
因为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吱呀”门忽然被推开了。有人走进来说道:“文相公,张相公请你过去。”
文天祥被带到了酒宴之上。
张弘范立此灭国大功,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这是他一生功业所在,即便是青史之上,也不能去他张弘范的名字,岂不得意,岂不快哉。
张弘范酒至半酣,
“听说你是南人之中文才第一,今日,我大功告成,陛下奖赏,就请你给写一首贺诗。只要诗写得好,我向陛下推荐你?”
一挥手,就让人送上几案,以及笔墨纸砚。
文天祥淡漠的看来张弘范一眼,看着眼前的笔墨纸砚,轻轻摸了摸纸张,他已经好多天,没有遇见笔墨了。
心中无限悲愤,连写都无处可写。
他轻轻拈起笔,粘上墨。
无数人,无数事,冲进脑海。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时间拨回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叫文云孙。
二十一岁高中状元,一日看尽临安花,何等快哉。
陛下接见,天下人推崇,改名天祥,又字宋瑞。
那时候何曾想过今日之局面?
见文天祥写下,立即有旁边伺候的人到张弘范耳边轻轻念了。
张弘范轻轻一笑,“所谓南人第一,也就这样。”
“山河破碎风飘絮------”
樊城牛富。
孤身守樊城五年,城破,率百人血战,奋战十四昼夜,饥渴饮血水而已。撞柱死。
常州,鞑子兵锋所至,知州逃走,有王坚之子王安节等人,集结两万义兵,恢复常州。令鞑子顿兵半年,最后逼得伯颜亲自统兵攻城。
城破,王安节以下死节。
常州屠城。
仅有七人幸免。
在四川,张珏鏖战到最后,
在扬州,李庭芝,姜才兵败投湖死。
在潭州,李芾守数月,阖家死难。
在泉州,
在江西,
在两广,
在崖山。
去者多不胜数,死者何人堪记?
山河破碎如此,这漫天白絮,又是谁的悼念。
“身世浮沉雨打萍-----”
山河破碎之下,自己的际遇是怎么样的?
出使敌营,被扣押,九死一生才归来。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
“骂逆贼当死。”
“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
“------几自刭死-----几从鱼腹死---------几彷徨死----无不死-----;殆例送死-----;几落贼手死------几为陵迫死-----几陷死-----几无所逃死,-----几以捕系死;-------几邂逅死-----常恐无辜死-----无日而非可死------几以不纳死;------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
浮萍尚有一水面可栖?而此身何寄乎天地。
张弘范又听人传话,淡然说道:“倒也工整。”
“惶恐滩头说惶恐------”
福州行朝中,以为江西必争,却无人敢领命,他当仁不让,出任江西,召集故旧亲朋,得兵数万,连克州县。正想着,能光复江西,重振朝廷,乃有空坑大败。
赣州四指挥皆溃,唯有尹玉为大军殿后,鏖战竟夜,尹玉甲胄上箭如猬集,所部只有四人活下来。
而后又一场败仗,接着一场败仗。
从江西溃到潮州,潮州之战,更是兵败被擒。
“子俊。”文天祥忍不住想起了他。
刘子俊乃是文天祥的发小,从小结交,文天祥回乡起兵,刘子俊破家资助,致死追随。
潮州被俘之后,刘子俊大声道:“我是文天祥。”
他想给文天祥创造逃走的机会。
张弘范发现抓住了两个文天祥,找了很多人问,才确定谁才是真的文天祥。
张弘范大怒,当着文天祥的面,将刘子俊投入大锅之中,炖成一锅肉汤。
“零丁洋里叹零丁-------”
孤单吗?
故人成新鬼,此心此念,又说给谁听吗?
真孤单吗?
不,海风从无限远的海上吹来,吹拂着文天祥的须发与衣衫。
似乎无数人在他耳边说
“丞相,”是当初跟随他起兵的家乡子弟,浓厚的乡音,现在已经听不到了。
“文兄,”是当年同僚们,陆秀夫,张世杰。
“老文。”是已经死了的刘子俊。
“文相公,”是崖山死难的无数人,有他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写完最后一句,掷笔。闭目流行两行清泪。
“他们的人生已经走完了。”
“我也到了。”
“我其实也不是太在乎青史留名的。”
“只是啊,青史上怎么写,却是后人怎么看?”
“我仁至而义尽,却有愧于天下百姓。”
“难道今后天下百姓都要沉沦在鞑子治下吗?”
“难道汉人衣冠就次沉沦?”
“难道汉人从此就是鞑子的四等人吗?”
“不能。”
“绝对不能。”
“我能做的只有留取丹心照汗青,剩下的只能让后人来做了。”
“会是谁啊?”
张弘范看“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的时候,轻轻一笑。“这是说我大兵军威。”
再看最后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顿时说不出话来。酒醒了大半,心中暗道:“糟糕,我辈几为笑。”
张弘范世家子弟,父亲是张柔,与汪家一样是汉人军侯世家,从小的教育,也是文武双全。岂能不明白眼前这一首诗的分量,一旦流传于世,今后说起今日之事,岂不是都要笑话他。
“报,大人有大都的急报。”
张弘范就坡下驴,说道:“今天酒兴已尽。散了吧散了吧。”随即暗中安排,下了封口令。今日之事,谁也不能说出去。
他倒是想杀了文天祥灭口。
但文天祥乃是忽必烈点名要的人。而且他其实也很佩服文天祥的才华,就那两句。张弘范想了想,他认识所有人,其实都写不出来。
南人第一,名不虚传。
如此才华,杀之不祥。
张弘范散场之后,对身边的人说道:“你真有眼色,看老爷我下不来台了,及时来解围了。”
“不,大都真有消息?”
张弘范一愣,说道:“军情?”
“正是。”
张弘范心中一动:“而今南朝已灭,哪里还有什么军情?”
“是云南。”
“打缅甸败了?”
“不,胜了。缅甸已经缩回去了?”
“那又怎么回事?”张弘范越来越迷糊了。
随即身边的人将云南的情况说给张弘范听,听虞醒不过年余,转战云贵,四川两省,杀二总管,破军数万,而今有数万人马,横跨千里。
“哼哼。”张弘范轻笑,“有意思。”
大元朝廷从来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如果不是忽必烈压着,略见一斑。
张弘范属于汉人军侯一派,而河北汉人军侯一派与北方汉人士大夫一派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在李檀之乱前,甚至可以说一体两面,在李檀之后,就分开了。但是藕断丝连。
赛典赤是色目人,张弘范对他的观感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里还有蜀中的西路军,与襄阳的中路军之间争功问题,汪家兴起,张家衰落等等。
总之,张弘范对虞想崛起,非常感兴趣。
张弘范问道:“陛下怎么说了?”
“相传赛典赤之前还捂盖子,不让上面知道,但是汪家都死一个人,这事情就瞒不住了。听说汪良臣都气病了。这事情自然捅出来了。”
“不过,陛下宽厚。并没有为难赛典赤,让他自己处理。”
“气病了?”张弘范咀嚼着这一句,心中暗道:“我大抵也该病一病了。”
张弘范与汪家不一样,张家在李檀之乱后,大受打击,私兵减少了很多。张弘范本人更多是忽必烈提拔,而不是张家资助,他麾下的将士是大元朝的军队不是张家私军。
但是,身处嫌疑之地的局面并没有改变。
张弘范一听就明白汪良臣打得什么主意。
他立下灭国之功,也应该躲躲风头了。
生病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也不需要装,征战数十年,谁身上没有一些旧伤啊。
“赛典赤倒霉了。”张弘范将注意力从这一件事情上收回来说道:“这一件事情在陛什么事情都好说。如果不能?”
“陛下固然宽宏,赛典赤在朝廷之上,可不是没有对家啊。”
“处置民乱不当,欺上瞒下,辜负圣恩,这三条,三罪同罚,够他喝一壶了。”
“朝廷有专门给我的旨意吗?”
“没有。”
张弘范说道:“知道了,湖南广西那边就当不知道了。山高路远,行军困难,朝廷既然没有明旨,那就让大伙歇歇。”
张弘范不觉得赛典赤搞不定区区民乱。也没有一定不出兵的想法。
但是赛典赤想要他这边出手,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最少来求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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