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许世死了吃顿火锅

小巷里。

一脸慌张的王景略挤开一众羽林军。

抱起倒地的许世快速朝着小巷外奔去。

一边走,一边还没有忘记让人吩咐下去,让周围的羽林军千万不要妄动。

千万不要妄动。

王景略的手心里,脑门上,后背上全是汗。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脚步是如此的沉重过。

事实上,自从他第一见到大将军许世起,他就觉得这个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人有些太过执着。

他为了大唐的安宁,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即便是为了那些也许不会发生的事情,对于那些潜在的威胁,他也有着病态的执着。

为此,他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而今天的一切。

完全就是许世早已经预料到的一种结果。

在他准备带兵来到这座小院时,就已经想过一种可能。

他会死在这里。

他要用他的死,来证明一些什么。

可是这样的证明,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啊。

……

大唐皇宫里。

被雨水冲洗了一日一夜的宫殿,在湛蓝天空下,显得格外巍峨壮丽。

李青山看着这座宫殿,已经看了数十年时间,熟稔异常。

但他仍未厌倦。

就如同他如今的身躯,虽已苍老,但依然可以挺拔。

颜瑟师兄去了。

卫光明去了。

西陵神殿之中剩下的那两位神座,恐怕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离开这个人间。

他觉得他也命不久矣了。

但是,他还有些事情没放下。

李青山长吸了一口气,走进了皇帝所在的寝宫当中。

宫殿里。

皇帝放下药碗,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嫌苦,挥手示意太监退下,望着刚刚进来的李青山。

“国师,你可是好久都没来了。”

李青山微微颔首,他很感激陛下对自己的信任甚至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对于这些日子来的缺席,李青山表示有歉意。

然而,今天他来了,是给皇帝报忧的。

但是,如何报,对于李青山来说,也是一件不小的难题。

皇帝似乎看出了李青山有什么难言之隐,朝着他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事坏事,朕都听得进去。”

李青山深吸一口气,道:“许世……死了。”

皇帝沉默。

他仿佛好像没听到李青山的话一般。

皇帝就那么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

皇帝同样深吸一口气,道:“怎么死的?”

李青山开始将原委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完之后。

又是沉默。

宫殿里,连呼吸声都变得十分微弱。

片刻后,皇帝道:“消息封锁了没有?”

李青山道:“在场的所有羽林军都被看住了。”

皇帝道:“书院那边,有没有消息?”

李青山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夫子回到书院已经有些日子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严格封锁消息,凡是擅自泄露大将军死因者,杀无赦。”

李青山微微颔首。

二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到如何处置杀许世的那个人。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一个他们处理不了的人。

当然,如果消息散播出去,恐怕整个大唐军方都会震动。

会有很多人,愿意为许世而死。

愿意用命去堆出一个复仇的机会来。

但,那是皇帝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皇帝相信,许世也不愿意见到。

皇帝摆摆手,让李青山下去处理这件事。

李青山悄然离去。

李青山走后不久,皇后出现在了宫殿当中。

皇帝将刚刚李青山的话复述了一遍给皇后。

皇后道:“陛下……许世大将军是故意求死,对吗?”

皇帝微微一叹,道:“没想到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前几日,他来宫里找朕,和朕说请朕修书书院,让夫子治宁缺之罪。”

皇后道:“陛下没有答应他,对吗?”

皇帝点点头,道:“他没有任何证据。”

“朕当年要治夏侯的罪,朕那弟弟说了话,宰相说了话,大理寺卿说了话,便是皇后你也说了话,你们都说,唐律里写的清清楚楚,无证据不为罪。”

“当时,许世没有说话。”

“可是现在的许世却是要让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请求夫子处置宁缺。”

“难道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皇后听到皇帝的话,明白了皇帝心中的某种不满。

但当年的事,毕竟涉及到了她的哥哥。

皇后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才说道:“许世是大唐最忠心的老将军。”

皇帝道:“就是因为朕知道他是最忠心的,朕才对他失望。”

“他想要证明什么?”

“他想要用自己的死来证明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他的死因如果传扬出去,会在大唐军方造成怎样的震动吗?”

“朕不相信他没想过这些,但他还是去了。”

“他还是去了,无非就是想证明一些他认为会发生的事情。”

“可问题是这件事还没有发生。”

“有必要吗?”

“如果忠心的人就可以偏执,那朕的大唐还要不要存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时,皇帝不停的咳嗽起来。

皇后不停的拍着皇帝的后背。

良久,皇帝的咳嗽才好转了一些。

这时,皇帝又缓缓说道:“唐国镇国大将军许世,武道巅峰强者,一只脚跨入越五境的门槛,军功威望第一人,大唐最忠实的捍卫者,他是世间最强大的人物之一。”

“可是,他在那人的手中,没有丝毫反抗之力,那人只用了隔空一指。”

“仅仅是隔空一指而已。”

“许世就倒下了。”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朕终于明白,为什么夫子没有和宫里提到那人的存在。”

“因为,那人或许根本就是和夫子一样的存在!”

皇后听到皇帝的推测,眼中都忍不住泛起不可置信。

毕竟,夫子在大唐,虽然不是神灵,但已经等同于神灵。

夫子可以一人敌国。

而那人,居然可以和夫子一样……

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许世手中握有大唐军权,麾下强者无数,铁骑数万,可以横扫万里。

但如果碰上这样的人。

便是将整个大唐的重甲玄骑都给交代了,恐怕也无法撼动那人分毫!

……

午后。

叶千秋跟着宁缺,带着桑桑、卓尔来到了书院。

随石径而上,过了云门阵,进入到书院后山,绕镜湖眺瀑布。

一行四人走到四面透风的草庐外,宁缺躬身说道:“老师,叶夫子来了。”

夫子坐在庐内,任四面来风而身形不动,须发微飘,神情陶醉,仿似神仙中人。

他笑着说道:“快进来,快进来,羊肉快切好了。”

大师兄正在切羊肉。

涮锅调料的香味已经从草庐里飘了出来。

叶千秋几人走进了草庐。

草庐的空间还算大,足够这几个人坐下。

夫子看到叶千秋到了,挑眉道:“哪有上门做客,空手而来的道理。”

“你这人忒抠门儿。”

叶千秋笑道:“堂堂书院院长,不比我这个穷酸教书先生有钱?”

夫子道:“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这你都不懂?”

叶千秋朝着旁边新鲜的羊肉一瞅,道:“的确没有余粮,全是肉啊。”

“光吃肉不健康,怎么也不准备点蔬菜。”

夫子朝着宁缺道:“谁让你坐下的,去,整点菜来。”

“洗干净点。”

宁缺一脸无奈,只好起身出去拿菜去了。

夫子朝着在叶千秋身后站着的卓尔看了一眼,道:“你徒弟?”

卓尔朝着夫子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卓尔见过夫子。”

夫子笑着说道:“嗯,不错不错,小伙子很有精神嘛,就是脸有点黑,晚上出门小心点,当心人家撞到你。”

卓尔闻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整个大唐谁不知道书院院长很厉害,那是神话一般的人物。

可卓尔没想到,当他见到真实的书院院长之后。

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这时,夫子说道:“草莓冰沙刚好将融未融,最是好吃的时候。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赶紧吃一碗吧。”

大师兄放下切肉的刀,开始把大瓷钵里的草莓冰沙分盘。

第一盘当然是给了夫子。

第二盘当然是给了叶千秋。

第三盘给了卓尔。

还剩下一些,留给了桑桑。

分完了之后,又开始拿到继续切肉。

桑桑坐在叶千秋身边,拿起竹制的调羹,挖了一勺冰砂送进唇里,细细品尝片刻,微黑的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这时,宁缺拿着菜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看着桑桑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调羹,吃的美滋滋。

宁缺吞了一口口水。

凑到桑桑旁边,道:“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桑桑道:“嗯,的确很好吃。”

宁缺压低声音说道:“喂我口。”

桑桑看了眼夫子,低着头说道:“这是给我的。”

宁缺大感恼怒,自己来了就是干活,连口吃的都不给,没好气的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看着桑桑吃的开心,夫子很高兴,摆手说道:“好吃也得少吃点,丫头你身子里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消解,这些凉物吃多了不好。”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冰砂里的草莓碎块挑出来吃了。

夫子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宁缺的存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宁缺急忙恭敬的说道:“没啥……”

这时,夫子和叶千秋说道:“你都教这小姑娘什么了。”

“我怎么看起来她好像什么都没学到?”

叶千秋笑道:“她还是学到一些东西的。”

桑桑在一旁,仰着小脑袋说道:“我老师教我写了好多字。”

“还给我念了好多经书。”

“虽然,我到现在好像也不太理解。”

“但我都记下了。”

夫子笑呵呵的说道:“那你的记性很好嘛。”

宁缺在一旁道:“桑桑的记性从小就好,就是懒。”

夫子道:“有你什么事,一边切肉去。”

宁缺表示很受伤。

这时,夫子看向桑桑,道:“那你愿不愿意再和我学些东西?”

桑桑面色平静,她扭头看了看叶千秋。

一旁的宁缺完全怔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老师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这样一个想法。

要知道,这可是书院,老师可是夫子。

叶千秋笑道:“想学就学呗,不学白不学。”

桑桑想了想,道:“还是不要了。”

夫子笑道:“也好,跟着你的老师好好学,也是一件好事情。”

桑桑点头,开始专心致志的挑着冰沙里的草莓吃。

叶千秋道:“今天早上许世来找我求死,我把他送走了。”

夫子点了点头,道:“他也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偏执。”

“有点可惜,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这世上缺了谁都一样转。”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其实我还是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可是理解并不代表着能容忍。”

夫子道:“其实这是一件好事。”

“可以让他们更好的认清楚现实。”

叶千秋笑了笑,没多言。

这是,大师兄已经把肉切好。

一片片薄薄的肉片下进了锅里,翻滚几下子,让汤汁完全浸泡之后,散发出清香的肉味。

于是,夫子很高兴的邀请大家伙动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快吃,快吃,今天肉管够!”

宁缺也加入了吃肉大军当中。

……

大概半个时辰后。

草庐内的桌子上,就剩下一片残羹剩菜。

宁缺很不情愿的开始打扫桌面。

桑桑摸着有些鼓的小肚子,笑的很开心。

这时,陈皮皮从外面喊道:“老师,老师,宫里来信了,皇帝想请您去一趟宫里。”

“或者,他来书院也可以。”

夫子坐在草庐里,一边剔牙一边说道:“不见。”

于是,外面便没有了陈皮皮的动静。

夫子和叶千秋说道:“今天的肉吃的还行吧?”

叶千秋道:“不错,这羊肉很新鲜。”

“就是料汁稍微咸了些。”

夫子道:“下次,下次到你那儿去吃,你准备。”

叶千秋笑道:“行。”

叶千秋起身,道:“吃饱喝足,我该回去了,下午还要带孩子们练功。”

夫子摆摆手道:“那我就不送啦。”

叶千秋摇头失笑,带着卓尔和桑桑离开。

宁缺还在打扫卫生。

……

皇宫内。

皇帝蹙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李青山,道:“不见?”

李青山点了点头,道:“的确就是两个字,不见。”

皇帝道:“国师认为,夫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青山道:“以夫子的智慧又岂能参透不出其中的关节。”

“臣以为,应该就按刚刚陛下所说的那样办。”

皇帝微微颔首,道:“事不宜迟,把相关人等全部安顿好。”

“然后,明天放出许世病逝的消息。”

李青山道:“臣明白。”

……

叶千秋杀了唐国军方第一人的消息,并没有大范围的传扬出去。

事实上,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都不希望大唐陷入混乱当中。

许世的死,变成了正常死亡。

虽然,还有人在怀疑许世的死因,但在国师李青山的佐证之下。

这股怀疑之风,渐渐被压了下去。

军方,没有出现大的动荡。

……

长安城,大将军府内。

王景略守在大将军的灵前,披麻戴孝。

他虽然不是大将军的亲属,但却算是大将军的弟子。

大将军死了,他得披麻戴孝。

王景略看着棺椁中躺着的大将军,再一想皇帝对于此事的处置。

王景略在心里微微一叹。

“大将军,我早就说过了不值的……”

……

七天之后,大唐镇国大将军许世的葬礼风风光光的在长安城举办。

很多唐人前去送大将军最后一程。

而此时,叶千秋的小院里,读书声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最近桑桑对老笔斋的生意越来越不上心。

因为,她现在真的不太缺钱。

宁缺最近在搞事情。

赚了一大笔钱。

桑桑很高兴和虎头他们一起上课。

学习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时光荏苒,转眼间,春意已经渐渐消弭,暑气来临。

这天,宁缺火急火燎的来找桑桑,顺便请叶千秋去个地方。

叶千秋便跟着宁缺,带上桑桑来到了雁鸣湖畔。

“叶夫子,你看,这一大片宅子我都买下来了。”

宁缺指着山下那片湖泊,指着湖对岸那些寥落的院落悄然说道。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准备搬家了?”

宁缺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的确有这个打算。”

叶千秋点了点头,道:“这里不错,尤其是这个湖,很不错。”

……

宁缺要带着桑桑搬家了,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毕竟宅子还要整修翻新。

但这日子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时间渐逝,长安城由初夏而入盛夏,书院里蝉鸣愈噪,城中暑气渐作。

雁鸣湖畔的翻新工程正式完工,曾经分门别院的十余幢宅院被打通,被湖气薰软的旧墙壁被粉刷一新,那条穿行于宅院间的窄巷,被改造成花园里的石头小径,花草怒放蓬勃,很是清幽美丽。

这一日,临四十七巷的商户们请叶千秋领头,和宁缺主仆二人吃了顿告别宴。

当天夜里,宁缺和桑桑便搬离了临四十七巷,算是结束了在临四十七巷的岁月。

搬离之后的桑桑,还会每天来小院上课。

毕竟,她已经没有店铺要守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

桑桑突然带了一个身着青衣道袍的少女来到了小院。

这个少女,名叫叶红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