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赵天光正在为她的符箓添上最后一道工序。
遗荒仙山中专修符箓的修士数量并不多,毕竟主修此道的,几乎毫无近战自保的能力,大多是混合其他术法一起修行。
赵天光也不例外,更是混修之中天赋超群的佼佼者。
符箓、阵法、剑术、药学、音律无一不通。
可她最钟爱的还是符箓。
每一张符,都会精心勾勒笔画,最后再用朱砂绘上一朵绽放的血色红莲。
别的修士觉得繁琐无用,毕竟只能使用短短的一瞬,可赵天光眼中却不这么看,符箓保护了她,刹那亦是永恒。
很多人问她,为什么要画上这样一朵格格不入的妖花?
这种时候,她难得会生气。
刚才,关银烛也这么说,“这是一朵不详的花,你不要沾上它,才能余生安稳。”
赵天光咬着牙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呵。”
“呵呵。”
“呵呵呵。”
“关银烛,幸而你不是我遗荒仙山的弟子,不然本大侠一定向你下战书,去神音塔中单挑,揍你个飞流直下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闻言,关银烛又抽出了手帕,咳出一口血来。
赵天光瞬间弱了气势,不情不愿地说了声“抱歉”。
“你可以说我跋扈无礼,我向你道歉,但就是不能说我的花不好。”
回了住所,用力地关上门,连轩窗都抖了三抖,画符的手劲儿比以往都重了些。
越想越气,跑了出去,敲开了雪纷纷的房门,把符举到她面前,委屈道,“纷纷,我画的这朵花真的不好看吗?”
雪纷纷转了转手腕,这些日子她的伤养好了些,虽然依旧提不起剑,但傀丝穿透的经脉已经不再疼痛了。
接过赵天光手里的符箓,“要我说,虽不如你后颈上的那朵红莲美丽,可是也足够艳杀世间百花。”
由衷夸口,“天光的画技,是世间顶好的。”
红衣少女抚上后颈,明媚一笑,“我也是这般觉得。”
张开双臂抱住了比她高许多的雪纷纷,像只猫儿般在她胸口蹭了蹭。
“只有纷纷最好。”
“我三师兄为什么不这样呢,上次他说我的符不该有这花,我把他召到神音塔中,单杀了他十次。”
进入神音塔中的修士会化出虚幻之影,影亡即败,是遗荒仙山中的一处靠对战来提升修为的训练秘境。
说起这件事,赵天光一脸骄傲。
她的花,是世上最好的花。
二人松开后,就在雪纷纷将符箓递回去时,却发现赵天光伸出来的手突然定住了。
周身气势瞬变,无端开口问道。
“你是谁?”
雪纷纷面上浮现疑惑,天光虽然看的是自己,可她的眼神失了焦,仿佛她们二人之间凭空出现了什么东西。
意识到不对劲,推了推赵天光的胳膊,“天光,你怎么了?”
可人依旧不动,片刻后,猛地垂下了头,长长的乌发遮住她大半容颜。
随即,一道苍老喑哑怪异之声响起,压迫感十足,像是无数种声音被挤压到一处,有稚童在笑,有老妪在哭,最后全都被卷入激烈的狂风中绞得粉碎。
“吾名,黄泉。”
雪纷纷霎时睁大了双眼,声线颤动,“你、你——”
古境六帝之一,大妖黄泉。
“你敢动她,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杀了你!”
被附身的赵天光猛地钳住住雪纷纷的脖子,使她无法动弹,似溺水的鱼。
“想要救这女娃娃,就让汨川来冥界找我。”
“七日过后,太阳升起那一刻,她可就活不成了。”
“杀了我弟弟,以为能全身而退吗?”
话音陡然终止,赵天光松了手,睁着毫无生机的眼睛僵持在原地,任凭雪纷纷怎样晃动都没有反应。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天光,等我、等我!”
雪纷纷不敢停留,立刻去找汨川师兄,将一切告知于他。
当汨川和叶河见到赵天光时,她坐在那里,像一幅褪色的画,失去了往日热烈飞扬的朝气。
“黄泉!”
汨川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原来竟有一只大妖藏在冥界为祸世间,转过头问道,“它还说了什么?”
雪纷纷抱住木僵的赵天光,摇了摇头,担忧道,“汨川师兄,天光现在会疼吗?会饿吗?”
她说厨房今天会做白炸春鹅,馋了好久。
汨川道,“她目前陷入假死状态,已无任何知觉。”
“那就好。”雪纷纷抬起头来,“我想和你们去一起去冥界,我的伤已经好了。”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白衣少女眼神坚定,她要去冥界,将天光救回来。
因为天赋不足,雪纷纷受到过许多白眼与拒绝,可她从没想过放弃自己,唯独这一次,她害怕被拒绝,害怕失去她唯一的朋友。
叶河率先开了口,“好啊。”
雪纷纷终于松了口气,少年看人的目光总是含着笑,她不明白为什么叶河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可是她知道他想隐瞒什么。
在人离去前,雪纷纷叫住了叶河,小声道,“那天的事情,知情人已经死了,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那天?
鸟翼尸妖出现的那天吗?
叶河摩挲着下巴,笑道,“说与不说,我不在乎。”
那天,瞧见这姑娘飞行速度不错,控制尸妖逗着她玩了玩,不过她运气好,只玩残废了她一只手。
傍晚,叶河一行人出发前往鬼门关。
可生人无法踏足死地,只能通过与冥界相连接的地方——城隍庙。
“丁零—”
“丁零——”
“伽严,你能把你的铃铛捂住吗?”叶河讨厌这破东西一直响个不停。
法音将金刚铃杵半举,“你瞧见了,不是我不想,是我没办法。”
他也很苦恼,毕竟这是伽严的东西,他又不是伽严,此铃有灵,一直吵闹无非是失了主人,不认可他罢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你骗人的话语实在拙劣。”
叶河不信,径自夺过那金刚铃杵,“呵,这不就不响了?”
法音眼中讶异,这铃声竟然停了。
不及法音多问,汨川就将叶河拉开了,他走到二人中间将他们隔开。
“叶河,离他远些。”
“师兄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汨川抿着唇一言不发,他总不能当面点出,你们两个都不太正常。
遗荒仙门八十一宗,宗门重规,他不允许自己的师弟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情。
忽而,汨川止了步。
“小心,前方有股浓重的妖气。”
他们的前方,正是一座城隍庙。
几人全神戒备,踏入了昏暗的庙中,正中央供奉的便是一尊城隍爷的泥塑,风吹烛火,满墙黑影飘摇,泥塑唇边的一抹笑显得阴森可怖。
法音站了出来,嘴里念了句咒,随后城隍爷的泥塑通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砰——”
声响过后,不多时,一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从地下冒了出来,手持拐棍,佝偻着背,“诸位,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叶河轻笑一声,“我们还未做什么,甚至不曾开口,你如何确定我们不该来?”
老者一怔,随即斥责道,“这里是城隍庙,我的地盘,自然由我说了算,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说罢,手中拐棍用力一杵,地面自他为中心向外旋起一道劲风,直击前方的几人。
汨川扬手一画,坚硬的结界瞬间凝聚,风力撞击而来那一刻,轻易被击溃。
“得罪了。”
见招式被眼前的白衣青年化解,老者急了,喊道,“你们是想找死吗?”
叶河应道,“巧了,我们就去要去找死。”
汨川看他一眼,“够了。”
多个话痨师弟,有时候真令他头痛。
随后转头看向老者,“老伯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在下要做的事情急如星火,事关冥界与人间安宁。”
老者叹了口气,“哎,年纪轻轻的,你们不是它的对手,何苦枉送了性命。”
与大妖黄泉相斗,连那位大人都受了伤,何况是几个毛头小子。
关银烛笑着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嘛。”
汨川拱手一拜,“烦请老伯借道鬼门关,前无古人去,后无来者追,黄泉之祸将永世不绝,我等愿以身入局,生死无怨。”
这番话令老者肺腑一颤,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却到底没能再说拒绝的话语。
正道存世,薪火相传。
摇着头,“生死无怨,好个生死无怨。”
“到底是年轻,不知青天高,黄地厚。”
最后一挥手中拐棍,一道火焰凭空出现,如燃纸上,火舌舔舐虚空,顷刻之间焚烧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人间是一座城隍庙,冥界是一道无边无际的的黑水河。
随后,老者从地底拔出一根巨大的白萝卜,撸起袖子,咬着牙将萝卜扔到了黑水河中。
“去吧,孩子们,活人无法渡过此河,但这个萝卜可以将你们带到鬼门关去。”
突然,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有道身影飞了过去,是被萝卜一脚踹到大门口的关银烛。
“你属狗的啊,咬老子屁股干嘛?!”
大白萝卜长出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短腿,胡乱蹬了蹬。
关银烛几口吞下挤满了腮帮子的萝卜,“你怎么是活的啊?还挺好吃。”
甜丝丝的,口感嘎嘣脆。
叶河看着萝卜,又看了看关银烛,“真的好吃吗?”
他竖起了大拇指,表示不错。
“师兄,可以吗?”
“不可以。”
汨川意料之中的拒绝,但叶河并不是要他同意,只是礼貌性地告知下,等会上了萝卜船后她还是会啃两口。
萝卜一脸鄙夷,“切,没见过世面。”
想吃直说啊,突然咬它屁股它也会害羞的好吧!说着便从手上掰断一块扔给叶河。
“尝尝,大块的!我这可是纯天然可再生无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