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音翘着腿慵懒地躺进靠椅中。
轻佻地笑道,“你实在不必提防我,涅佛宗不能失去伽严,我也不能失去伽严,等我玩几天就会回去了。”
他是伽严所修功法产生的心魔,二者的生死是牢牢捆在一起的。
法音不傻,他知道不能被人发现伽严沉睡了,一旦涅佛宗世代传承的功法暴露出此等丑事,伽严来个杀身以谢天下,他也得跟着魂飞魄散。
汨川本想像从前一样,强行将心魔法音重新关回伽严的识海中,可是这一次再见到他,他的修为竟然能与本体相抗衡,甚至压制住了伽严的主人格。
“几天是多久?”
“也就三四天,也可能七八天?”
汨川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伽严这次沉睡是因为将要踏入元婴之境,心魔趁乱跑出,影响了他,才导致二者逆位。
昨日里,便是与心魔苦斗,虽说汨川同境界无敌,可寄生于伽严的法音也已步入金丹巅峰,真要放手一搏,只会两败俱伤。
“开始吧,我为你渡修为助你破境,伽严若死,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呵,威胁我?你以为我乐意和你共处一室?”
想到叶河在院中时对汨川的笑脸,他恨不得立刻杀了汨川。
捏着木椅扶手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不过幸好,汨川没有天眼,看不出来叶河的真正模样。
普塔寺后山那一夜,他在天眼中看见了她,再也不能忘怀。
为了这姑娘,法音拼了命逃出来,可她的目光根本不看自己。
但是没关系,他会得到她。
一妖一魔,本该世间最相配。
汨川面无表情,冷眼旁观法音突如其来的敌意,“鬼门关之行迫在眉睫,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你的变化。”
“鬼门关……”
细嚼这个名字,法音眼中戾气一闪,“当然。”
他拥有伽严的全部记忆,知道这是要把游荡的亡魂送回去。
可冥界凶险万分,汨川既然去了,就不必回来了。
门外的叶河自顾自搬了个凳子,房间施了结界,她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讲什么。
这一守,就守了一下午。
等汨川出来时,就见到歪倒着靠在柱子边睡着的叶河。
少年睡得不安稳,紧紧地蹙着眉头,仿佛梦里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想来是昨夜守了黑衣人一夜的缘故,又为他受累了一下午,才会在雨声吵杂的檐廊里睡着了。
汨川放缓步子,轻声走到叶河身边,将熟睡的叶河抱了起来,少年坐得太外面,以至于一只胳膊沾了水。
急雨落过的夏夜有些潮湿,不可避免触碰到肘弯处的衣料时,汨川的掌心,濡湿一片。
将人抱了起来,刚走几步,法音就拦住了他。
“我送叶河回房间吧。”
汨川眼中迸发出强烈的警告,冷冷出言,“或许你眼神不好,我需要提醒你一下,虽然我师弟长得清秀了些,但他的确是个男子。”
汨川很早就注意到,法音看向叶河的目光,好似陷在深渊里的魔鬼在蠢蠢欲动。
贪嗔痴恨爱恶欲,伽严多年修行压下的七罪,皆淋漓尽致地反噬在法音的身上。
法音嗤笑,“你就那么确定?”
汨川侧着肩膀撞开拦路之人,道,“我看过,当然知道。”
在昙城时,叶河因为喝下他施了咒的血而受伤,晕倒时是他替叶河治的伤。
令他震惊的是,叶河身上有着无数的缝合伤口,翻开的血肉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线,像匹破损严重的织云锦。
想到这里,汨川眼眸微垂。
接受“叶河”的身体,意味着也要承担这份隐秘残酷的痛苦,以这只妖的修为,并不需要宿主自愿,大可强行夺舍其他无辜之人。
可是他没有,甚至在血池时对他舍身相救。
他的性格确实瑕疵严重,但从此叶河只是叶河,不再是世人口中得而诛之的恶妖。
再后来,天光告诉他,他受伤那段时间一直是叶河在照顾。
汨川开始动摇,这是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妖,他想起师父语重心长说过的话。
要担起渡怜众生之责,需一视同仁,岂可因私废公。
房中没有点灯,晦暗一片。
将睡着的叶河小心的放到床上,除了鞋袜,又取了薄被盖好。
到底只是个孩子罢了。
将叶河带回遗荒后如何处置的问题,汨川思虑了很久,才作出决定。
若是叶河肯一心向善,改掉身上的坏毛病,他愿意认可他成为自己的师弟。若是仍然顽劣,那便囚于水境中,了此残生吧。
不知怎的,汨川莫名笃定,叶河会做个好人。
一夜过去,天边下鱼肚泛白。
大清早,叶河特意避开众人去了偏僻的院子,斥黎谨慎地现了身。
“你怕是要失望了,盛林钟比划着告诉我,她也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但是——”
斥黎话锋一转,“她记得信被拆开过,里面有着一张奇怪的符,和一张关于封豢山的地图。”
叶河知道那张图,在月老庙地洞的灰烬中也出现了这个名字。
问道,“这信是如何到了盛家?”
斥黎按照盛林钟的回复复述道,“她上午同闻春逢置气,去书房找她爹时,看见了这封写着‘闻’字的信,以为是闻家送来道歉的,就原封不动让管家还了回去。只是那张符被她不小心掉进了桌缝中,就没有放回去。”
说着便拿出了他口中的怪符,“我找了好一会才看见,竟是一张力量强悍的传送符。”
叶河接住了落下的符箓,了然于心,“那帮黑衣人想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吧。”
想必被设置的目的地,便是封豢山的某处重要地方。
为着这张传送符,死了这么多人。
这神秘的封豢山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看来,盛家死得也不无辜,不然怎么会有着邪门的血香。”
她闻过,这是靠人命练出来的,焚起此香时,可短暂拥有死者的修为。
答案只能是一丘之貉,不过盛林钟应该是完全不知道她父亲做下的龌龊勾当,才会因送走了信招来杀身之祸。
斥黎竖起猫爪表示敬佩,“你说得还真不错,香就是盛林钟家里的,她死那日,被意外倒塌的烛台点燃,才使得遭剥皮的她化作厉鬼。”
只可惜,刚想动手报仇,就撞上了汨川。
叶河收好了符,“鱼儿也该上钩了。”
她径直往闻春逢的房间走去,因为黑衣人事件,他搬去的别处,偌大的房间便空置了。
汨川在那里等她。。
“师兄,如何?”
“你故意留下的假信已经不见了,接回来的盛姑娘也不见了。”
见汨川只提了信,叶河忍不住开口,“你没有别的事情要问我吗?”
“没有。”
叶河手指扣了扣桌案,“悬香门的两个知情者都死了,我没看好他们,你为什么不生气?”
“无碍,你与天光没出事就好。”
敌暗我明,若是杀人的凶手比盛府的影鬼更厉害,天光与叶河一旦撞上,恐怕也难逃毒手。
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叶河扣桌子的手一不小心用力划出了声。
她才不需要这虚伪的担心。
“师兄,这个盛林钟不是真正的盛林钟。”
汨川点了点头,“我知道。真正的盛林钟是那只影鬼。”
叶河一愣,“你这么发现的?”
汨川道,“这多亏你提醒。”
眼睛见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实。
“只有剥皮鬼才会在危险时最在意自己辛苦夺来的皮囊,当日我出剑时,她摸下颚角的动作,多余了。”
叶河道,“那下一步怎么办?假信若确定剥皮鬼不是主谋,我们待在闻府,犹如立于危墙之下。”
假信里是一道赵天光绘制的显相符,被释放的一瞬间,会将打开之人的面貌传回绘符者的识海中。
若背后操纵全局的另有其人,能号令厉鬼,还能调动连汨川都忌惮的悬香门,可见十分危险。
汨川凝重道,“修仙之人,当庇佑弱小,舍生忘死。”
他知道叶河在担心什么,但是他们与旁人不同,“我们的确能走,可闻府众人怎么办?”
“倘若以己度人,直面生死的人是你,你是否渴望有人救你于水火?”
“叶河,害怕并不可耻,师兄相信你能克服自身的恐惧。”
叶河眼中似有懵懂,仿佛迷失在无尽的迷宫中,喃喃道,“若有朝一日我身处险境,师兄也会来救我吗?”
汨川低了头,看着叶河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会来救你,舍生忘死。”
叶河突然笑了,“我记性很好,自我记事起,所见所闻皆是过目不忘,师兄今日的话我都会记在心上的。”
眼眸微动,或许他不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也挺好的。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急切地推门而入。
雪纷纷满脸焦急,看见汨川后神情才稍稍镇定下来,“汨川师兄你快去看看天光吧,她被显相符反噬了!”
汨川瞬间来到她面前,“天光现在情况如何?”
雪纷纷眼中流露出可怕,“有一只妖通过她的识海,附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