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河提着手中的灯,嘴里哼着声调奇怪的曲子。
"我有雾泠花一朵,折枝相赠远行人,代我行万里,代我归故乡…"
四周的白雾不远不近地游动着,叶河开始是轻快的脚步,后来一步一步越走越慢,直至最后停在原地。
白雾渐浓,笼罩过来,四周瞬间陷入可见度只有一步的距离,这时,叶河手中的灯熄灭了,飘散最后一缕轻烟后彻底枯尽。
再抬眼,四周已经陷入浓重的黑暗。
没了这盏灯,叶河等于失去了双眼。
可在失去视线后,人的其他感官往往会更加敏锐,比如此刻,他听见刀身划破轻风的细微气流声。
以刚才那些人的实力,不该追得上他才对啊。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白雾化形,变成一把刀的形状,慢慢地抵在叶河细长的脖颈上。
他的皮肤很薄,透着不属于男子该有的淡淡粉色,靠得近了,甚至能看见血管的纹路。
低哑沉闷的声音响起来,"你不怕死吗?"
叶河嗤笑一声,"最该怕的不该是你吗?毕竟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他抬手一弹,雾化的刀片顷刻碎裂成无数块轻烟,争先恐后四散开来,"我说得对吗?"
白雾有意识般退开些许,"你让我开始怀疑阁主的眼光,竟然会选中你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刚才若没有我遮挡,你已经被有心之人发现了。"
"哦?你也看见天上那轮月亮了呀。"叶河开始往前走,"我还以为你只会傻了叭唧杵着碍眼。"
白雾一哽,似乎没想到敢有人这么呛他,大白天出现个跟饼一样圆的怪月亮,他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在他将要开口之际,叶河抢先一步说道,"东南西北各有一个,一共四人,你若解决不了,趁早卷铺盖走人。"
"我当然知道有人!" 白雾气得不轻,这个叶河惹下一堆烂摊子,还要跟他发号施令,下次他一定跟阁主打小报告。
现下先忍他一忍,"你别动,那些人修为不弱,我杀光他们需要点时间。"
"你让我开始怀疑阁主的脑子,竟然会选中你来给我打下手,这次来四个杀四个,下次来四十个你也都杀了?这不存心暴露我么。"
"你能化雾是靠幻象吧,化个人出来随便打两下给他们杀了就行。"
听着叶河还回来的话,白雾更气了,"你既然不想暴露,刚刚跳出去救那几个人干嘛?"
叶河毫不在意,慢悠悠地说道,"试试这具身体还好不好使罢了,何况…"
他顿了顿,而后莫名其妙笑了声,"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活着走出昙城领地。 "
这突兀的笑声白雾听得心里发毛,"你的意思是,城中那神秘人…"
"江湖上的事儿少打听,你下次换具人类的躯壳,三伏天这么大一团雾生怕别人看不见你有古怪。"
白雾明白叶河的意思后,自知理亏实相地闭上了嘴,只敢在心里不服气,嘟囔着,"反正不会换成你这种娘们兮兮的皮囊,不男不女。"
"总好过你,折腾这么久仍然不是个东西。"
这小子嘴皮子什么做的?怎么那么利索,上下一和直戳他痛处。
白雾化出一张路人脸,捏紧了手里的刀,突然很想砍死自己的合作盟友。
望着像墨水点上来的两滴眼睛,叶河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不会那么小心眼生气了吧?我就开个玩笑。"
"呵,小爷很像那种人?"
"很像。"
白雾这才听出来,叶河就是在涮他玩。"你…"
话刚出口,少年就上前,在白雾转身时按住了他的肩膀,刹那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穿透幻象锁得白雾三魂七魄动弹不得。
强烈的疼痛感瞬间侵袭而来。
白雾一惊,怎么可能?他竟然…
"我从来不是会逆来顺受的人,要么好好听话,要么…"
叶河微微歪头,露出一派纯真无邪的笑容,白雾却感受到脊背发凉,那种森然阴冷的感觉像蛇爬进他的骨头中,滑腻恶劣得让他脚底板都在打颤。
像马上便会捏碎他。
他说,"我会让你后悔生到这世上来。"
他还说,“刚才我露面的考验是给你的,明明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杀死你了。”
“真的好可惜啊。”
一声叹息,也不知是叹白雾不够笨发现了,还是叹他不够聪明发现晚了。
“你这种灵魂体,好不好吃?我还没弄死过呢。”
一字一刀,似冰冷的利刃在贴近,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始生生剥下他一层皮。
白雾吓得咽了咽口水,突然想起阁主告诫过而自己没放心上的话:千万不要惹怒他。
叶河的来历他也是知道一二的,聚数万凶妖厮杀相残,他是唯一存活下来的蛊王,在没有食物的封豢山上,同类相食、生吞活剥随处可见,这个叶河的凶狠残暴,怎么可能是一般妖物能比拟的!
按照人类的换算法,妖,十年一岁,仙,百年一岁。
身为妖的叶河仅仅二百来岁,实在年轻,假以时日,恐怕能撼动仙界根基。
也不知道阁主为什么把这么个凶物养在身边,竟还能控制他不反噬其主?
罢了,这也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总之好好听话,保住小命要紧,别被叶河给吃了!
白雾麻溜地跑远了,他宁愿被那四人一人一刀处理掉,也不要待在这喜怒无常的怪物身边。
可恶,怎么能想着吃掉自己同伴!
叶河揉了揉眼睛,他真的不喜欢当瞎子,一望无际的黑暗,总让他想起一些不美好的事情,一旦想起,他就会生出嗜血的欲望。
晃了晃手中的灯笼,"这种感觉,真是不太妙。"
可这"灯油"实在难得,每一盏都得沾得满手血。
"啧,不如挖双别人的眼睛试一试。"
白雾之中,黑衣的少年渐渐消失,他又接着哼着未完的曲子。
…
昙城县令府,会客堂。
卢洋绘声绘色描述着昨日的险境,"那妖物的利爪勘勘擦过我的脖子,幸而我眼疾手快,一剑斩下它的头,并且使出归一剑法,一剑破开了阵眼!这才救下差点被妖杀害的孩子。"
赵天光随意转动着手中长萧,"卢师兄,我记得你上次的归一剑法才练到第三重,如今几月不见,竟然突破圆满了?"
卢洋讪笑着,胡乱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那样吧,反正是无法和赵师妹的垚阵箓相比的。"
"赵师妹,我听说昙城过几日有个祭鬼节,可有意思了,一块去玩好吗?"
"赵师妹?"
看着一向爱热闹此刻却在发呆的红衣少女,卢洋又叫了一声,这才得到回应。
"嗯嗯,好啊。"天光回过头来问道,"纷纷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大概,似乎,回来了?我记得她怕妖怪,一路闹着要走。"
刚刚还羞涩腼腆的卢洋,现下结结巴巴,有些尴尬。
旁边的弟子接着卢洋的话头补充道,"赵师妹你是不知道,你介绍的那个人总是不听指挥,该打的时候不动手,跑起来比谁都快。"
"对对对,就是因为她乱搞,害死了两个弟子。"
他们心高气傲,不屑跟初选都过不了的外门弟子沾上关系,要不是赵师妹开了口,才不会带着这么个人。
"不可能,纷纷绝不是那种人。"红衣少女沉了脸色,那张明媚夏花般的美丽容颜卸去了平日的娇俏笑脸,倒真是有点生气了。
虽然自从入了仙门,纷纷与她交流少了许多,也不似往日陪她疯闹了。但纷纷是她的朋友,她了解她。
或许是修行任务太多了吧。
她自然不相信纷纷会做出临阵脱逃的事情,可她那个人什么都藏在心里,吃了苦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来,一心只想靠自己。
所以天光不敢让她知道这次的伏妖机会是自己开口争来的。
天光本想借着此次任务给纷纷创造被师叔看见的机会,以她的能力肯定能被看重选进门中。
自己一向在宗门横着走,可如今确实是死了两个弟子,被其他人这么传上一圈,怕是以后纷纷难在仙门立足。
红衣少女转眼收起了刚刚的不悦,轻笑起来,"我朋友不懂事,多谢几位师兄照拂了,只是除妖向来危险,生死无常,修行之人该淡然视之,是妖滥杀之过。"
意思是与纷纷无关,乱说话就是心胸狭窄。
其他人自然听出来了,可天光师妹是仙门第一美人,又心地善良,他们能说上话已是难得,便将那些话抛之脑后了。
只是没人看见柱子后面,刚来不久的白衣少女身型一顿,看了看连动动手指都困难的右手,转身离去。
自嘲一笑,心里升起一抹委屈,也是,她技不如人,跟着这帮天之骄子胡闹什么?到了她以为的好朋友口中,原来竟是一句不懂事。
"县令大人到!"
早在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时,坐着的桃游道人就睁开了眼。
"听闻是万刃峰中的宗主,有失远迎。"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接着一双黑色官靴踏入堂内,是个儒雅清俊的男人,眉眼间满是和善。
"降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
"老朽本不欲叨扰,只是事情发生在昙城四周,思虑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得让这里的父母官知晓。"
"宗主说的可是近日出现的诈尸案?"
"正是。"
叶县令眉峰一拧,这正是困扰他多日的事情,如今还牵动仙门之人的重视,看来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
"宗主这边请,在下正好有关于此案的一些细节。"
二人起身去往书房商议。
有一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引着一众弟子前往安排的住所。
书房中的二人正为此事愁眉不展,没人注意到窗棂处,响起了极轻的"吱呀"声,掀开一条缝隙,在那之间,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将房内之事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