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寒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再来的时候,手里带了一个保温壶,放在桌子上,抬眸便对对上裴鹤之疑惑,他便道:“鱼粥。”
裴鹤之好久都未能正常进食,吃不了重油或者辛辣刺激,这种清清淡淡的流食恰到好处。
清香白糯的米粥里包裹着香嫩的鱼肉,上面飘落着少许葱花,看起来卖相还不错。
顾念寒打开保温盖,乘出一碗递给他,看着裴鹤之小口喝下,问:“怎么样?”
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味道不错。”裴鹤之尝了尝,不咸不淡,味道刚好,“陈嫂做的?”
他的视线望过来,与顾念寒的目光在半空中一撞,顾念寒便垂下头去,似乎再躲避裴鹤之的注视。
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抿了抿唇:“是我做的。”
顾念寒话语平淡如一,神情却十分不自在,怕是有些躁意,耳根微微发烫,若是此刻脚下有个洞,他都能毫不留情钻进去。
这倒是令裴鹤之微微一怔。
他能想象到顾念寒那双纤长的手拿刀,玩弄各种各样的冷兵器,却唯独想不到对方拿着菜刀,十指沾染阳春水的模样。
顾念寒在裴鹤之炙热的视线下愈发不安,他故作无事地撇过头去,挠了挠鼻尖:我是第一次,做的不太好。”
实际上事实也正是顾念寒说的那样——狭小的厨房里被弄的惨不忍睹,让顾念寒取人命还行,让他去杀一条鱼,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给裴鹤之带来的这桶鱼粥都不知是经历多少失败品后方能达到的成就。
顾念寒心里七上八下,有些坐不安稳,裴鹤之却突然握住他的手,直径拉到了眼前。
裴鹤之看着他手指上那道细小的刀口:“这伤口是今天新增的吧,切到手了?”
顾念寒一下子就把手给抽了回来,眉宇间含着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手上那么多伤疤,原本想着多一条少一条无所谓,跟那些陈年旧伤混杂在一起,总归是不会被察觉,没想到还是被裴鹤之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裴鹤之无奈的一笑,掩去眼底的疼惜:“你手上的每一条疤,有多少个,在什么位置,我都记得。”
他伸手,轻轻抚过顾念寒的后颈,语气跟他的眼神一样深沉:“谢谢你,我很开心。”
顾念寒的生长环境所造就出来的他感觉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可实际上他却比谁都要有血有肉,哪怕是深陷黑暗,他的灵魂却依旧在发光发亮,澄澈如初。
病房内的气氛正在火速升温,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连修的声音。
“哎呀,好香啊。”
连修一边开门一边赞叹不已,曲安南跟在他身后,也跟着抽了抽鼻子,眼神中透出赞许的光。
裴鹤之抬眸,见连修正眼巴巴地盯着保温壶里的鱼粥,不动声色地往身边移了移,勾唇笑道:“念寒给我做的,没你的份。”
他着重念了“念寒”跟“我”两个字,笑得很不要脸。
“不跟你抢!”连修大怒,“我们吃过午饭来的!”
看看这两个人拉着手死活不放的模样,连修便觉得一阵牙疼,裴鹤之那见色忘义的东西,发起疯来给了自己一枪的愁还没报呢,成天就在这腻歪,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早就揍他了。
连修心底疯狂碎碎念,一边儿还愤懑为什么在自己媳妇面前没这等待遇,偷摸着往曲安南那边儿看去,却发现曲安南压根没注意他,正饶有趣味地看着顾念寒的手。
“戒指不错啊。”曲安南道,“FrozenRose的全球限量款,没记错的话要几百万……”
连修插话:“我送你那枚也差不多这个数。”
曲安南瞪了他一眼,继续便不改色道:“美元。”
“……”
连修道:“OK,Fine.”
这钱在顾念寒看来已经算是天价了,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地把戒指摘下来,仔细地看了一圈,只觉得设计简约大气,觉得价格不便宜,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昂贵。
一想到之前这枚戒指随着自己颠簸流离,还差点儿被Adrian扔出去,顾念寒瞬间就感觉无数美钞压在自己的背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之前对钱没什么概念,十块钱跟一百块在他眼底没什么区别,平日里节俭度日,极少逛街,对金钱的需求向来不高。
顾念寒莫名觉得这枚戒指很烫手,有心想还回去,可毕竟是裴鹤之送的礼物,自己戴了这么久,都快培养出感情了,又有些舍不得。
顾念寒转头目光如炬地瞪着裴鹤之:“你之前不是说只是走进一家店看着好看随便买的吗?”
顾念寒有抠字眼的毛病,可惜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发觉。
“我什么时候说随便了?”裴鹤之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笑,“订婚戒指当然要精挑细选了。”
一时间顾念寒觉得那枚对戒更加沉重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婚戒怎么选?”
裴鹤之摇了摇头,将他的手拉过来,道:“那得看你喜欢什么品牌。”
顾念寒:“……”
怎么看都像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连修被空气中这股黏糊劲儿搞得整个人都不对付,恨不得马上抱着曲安南打道回府,可曲安南却完全没有往回走的打算,直接拉过一把凳子坐在了顾念寒的身旁,自然而然地与二人唠嗑。
“曲队,之前的事情谢谢你了。”
裴鹤之指的自然是曲安南给他收拾后事擦屁股这些事情,曲安南闻言无所谓地一摆手:“都是朋友。”
话虽如此,但Adrian跟裴鹤之搞出这么大的一通事,若放在平常整个B市连带G港的媒体都要炸了,就连近几年被迫低调处事的梦家都要跟着遭殃,这样的大事凭借曲安南的本事一定是压不住,想想就知道肯定是搬出了局长。
曲安南跟他那位爹井水不犯河水,若非是血缘牵扯着恨不得压根就不认识,能为了他们亲自去求助曲局长,想来是彻底放下了脸面,顾念寒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
顾念寒道:“曲公子…”
他才一开口,曲安南就看懂了他要说什么,笑着拍了拍顾念寒的肩膀:“感谢就不用了,非得要谢的话,二位婚礼千万别忘了给曲某留一席宝位。”
裴鹤之回答得格外痛快:“那就一言为定。”
裴鹤之出院的那日有些“热闹”,连修专门派人放了礼花,若非顾念寒拦着,恨不得当街挂出一条横幅出来“庆祝裴鹤之出院”,弄的众人心理压力很大,没有人表示自己认识他。
裴家那边还真如裴鹤之说对了,裴晚晴当个作家写写书还行,压根不懂得如何打理公司,裴氏大势已去,底下有不少中小企业已经被外界收购,现在的势头跟蒸蒸日上越做越大的M公司压根没有可比性。
裴鹤之出院后完全接了连修的班,连修这个场面老大做多了压力大还没意思,退让的十分高兴,笑着问裴鹤之:“你家江山倒了一半了,你倒是高枕无忧,就没想过回去管管?”
裴鹤之点上一支烟,笑得不以为意:“裴家的烂摊子为什么要我来管。”
听闻现在裴晚晴正忙着联姻,联姻对象是东亚食品公司的二公子,先前与裴鹤之打过几次照面,今后集团能走到哪一步,一切就全看裴晚晴的造化了,不能是裴鹤之操心的事情,他唯一做的一件事便是入股裴氏,赶上这段时间裴氏股价下跌,他便也顺势成为了股东之一,就等着裴晚晴哪天玩崩了把那破疆土拱手让人,随时准备收为几有。
裴鹤之跟顾念寒自从确认关系以来,还没有传统意义的约过会,唯一一次尚且擦上边儿的便是那一次冬至游船,眼看着马上就要过门,裴鹤之便想着带顾念寒出来转一转,顺便再去看看母亲。
他开车到顾念寒小区,远远便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
顾念寒穿了一件白色长袖上衣,头发剪短了些,平日里他总是西装革履,浑身上下一丝不苟,极少穿这样宽松舒适的居家衣物。这衣服衬得他愈发干净清冽,像是从大学校园里走出的学生,正被几个小孩子团团围着。
因为曾经裴鹤之说过的那句“白色很衬你”,于是衣柜里清一色的暗色衣物间终于有了些许明亮的色彩。
这边老城区,这附近住的都是些上年纪的老人,穷人家多,这些小孩住在隔壁的街道上,整日在外疯跑。
顾念寒面冷心热,相比起面对成年人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反而他更喜欢单纯的小孩子。他有时会教那些孩子折纸,一来二往也较为熟稔了。
于是那些孩子都不怕他,见了他便将人团团围住,一边喊着“寒寒哥”一边向他问好,说着最近的趣事。
什么“隔壁的小胖出门掉水沟里,被亲妈吊在阳台晾了一上午”,什么“小石跟小花告白,被小花的哥哥追着打了两条街”,多都是小孩子家家的童年趣事,这些孩子虽然家里穷,没什么文化,心底却都是敞亮的,没什么坏心思。
顾念寒被挤兑到不行,这时候倒是没了半点脾气,看起来颇像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男大学生,与往日截然不同。
顾念寒没有童年,这帮孩子倒成了他的开心果。
裴鹤之看他有趣,便远远将车停好,下车后也不声张,偷偷地向着顾念寒靠拢过去。
顾念寒被叽叽喳喳吵的头皮疼,他摸索着口袋,然后掏出一包五颜六色的糖果,放在其中一个男孩手里,糖纸皮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那孩子中间有个个头较高的,看起来比别的孩子年长些,顾念寒嘱咐他:“给大家分一分,别吃太多,小心蛀牙。”
那孩子高声应了声,喊着:“谢谢哥哥!”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喊着谢谢哥哥,然后那帮小孩得偿所愿,终于不再继续纠缠着顾念寒,一边冲他打招呼一边跑远了。
顾念寒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转头就见裴鹤之正站在街角笑着看他。
那男人无论站在哪里,即便是这样嘈杂的市井中,也依旧美得像一幅画。
暖风吹过顾念寒的发,他回过神来,神情略略吃惊:“裴哥,你怎么来了。”
裴鹤之靠近他,伸手揉了一把顾念寒的头发:“想你了,不能来吗?”
顾念寒这造型小了十岁,他眼看着就要过二十七的生日,但是平日里不苟言笑,没这么表情,白玉一般光洁通透的面容,说是高中生估计都有人相信。
裴鹤之不加掩饰地欣赏他,直看得顾念寒有些不好意思,又问:“你做什么呢?”
顾念寒道:“准备去买点午饭。”
“别买了,带你出去吃。”裴鹤之一把拉住他的手,大步向车走去,“下午去看看二夫人。”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要把顾念寒介绍给母亲。
顾念寒随着他趔趄了几步,脸色有些变了:“啊,今天就去吗?”
“嗯?”
“不是……今天不行!”
裴鹤之便转身看他:“怎么了?”
顾念寒神情有些窘迫,咬了咬唇,实在是难以启齿。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过了好久才轻声道:“好歹是见二夫人,我这打扮不讲究,太随意了。”
裴鹤之没想到他会在乎这些,顿时哑然失笑。
他轻轻捏了捏顾念寒的指骨,靠近他的耳轻声说:“衣服不重要,人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