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过后,这片土地陷入了死寂。
入目已经没有活人,天空泛起鱼肚白,冰冷的天光笼罩着这片可怕的坟场。
身型高大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在这片无尽的尸海之间,全身有几处都受了伤,眼底的血色已经褪去一半,依然隐隐泛着艳色。
裴鹤之咳了两声,腥甜的的血液瞬间从嗓口溢出。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张口吐掉了。
裴鹤之已经无法分清嘴巴里的血腥味究竟是从何而来,嘴巴因为长时间没有摄入水分的关系干燥异常,好像仅仅是轻微的动动喉头,喉咙便会因为干涩而撕裂。
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裴鹤之迈过这一地的尸体,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长时间战斗本来就极其耗力,更何况他还始终努力压制着Alpha的狂癫症状,精神和肉体都紧绷成一条弦,紧到稍微一碰就会断裂。
他眼前一阵阵的恍惚,内外的折磨冲击下神经已经疲软到极点,摸索着找到了实验室的暗门,里面是通往厂房楼上的阶梯。
裴鹤之扶着扶手一路爬上去,尽头是等候他已久的Adrian,以及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的顾念寒。
顾念寒看见裴鹤之的那一瞬间,眼眶蓦地通红,Adrian的手紧紧掐在他的咽喉上,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裴鹤之,眼底因为充血的原因而赤红一片。
他使足力气,那句细若游丝的“裴哥”最终也只化为冷风中的一粒尘埃。
他很像告诉裴鹤之,在得知裴鹤之的死讯后,这段时间过的有多么艰难,他有多么想他,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讲出一句话。
Adrian加重了手力,顾念寒瞬间痛苦地呻吟出声。
裴鹤之举枪对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别逼我开枪,把手放开。”
Adrian对他威胁的话语闻所未闻:“说实在的,你的生命真是顽强到令人惊讶。”
即便是被裴鹤之“屠城”,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心,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释然。
他毫无忌惮地对上裴鹤之的枪口,耸了耸肩:“但是怎么办呢,游戏还是我赢了。”
Adrian放开掐着顾念寒的手,随随便便地往旁边一扔。
在力气方面顾念寒完全不是Adrian的对手,更何况他身上注射的麻药还没有过,即便是失去了限制,也仍然像是一条匍匐在砧板上令人宰割的鱼。
宽大的衣物下隐藏着纤细的躯体,顾念寒肉眼可见的瘦了,他肤色更为苍白,原本那双灵动的眼眸也像是被灰尘污染一般,显得有些黯然无光,毫无生气。
只有在注视到裴鹤之时,才会重新燃烧起火焰来,烧灼出滚烫的热意。
“真无聊。”Adrian嫌弃地皱了皱眉,他拽着顾念寒的领子,把人往前一扔,“喏,还给你好咯。”
顾念寒痛苦的神情被裴鹤之收入眼底,他向前一步,顾念寒却突然撕心裂肺地向他吼道:“快走,别靠近!”
裴鹤之脚步顿了顿,瞳孔皱缩。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钉在了Adrian的身上:“你……”
Adrian十分随意地坐在那里,毫不隐瞒的解开了外套,露出了放在大腿上的引爆器,曲指敲了敲:“忘了跟你讲,我还带着这东西。”
他神情促狭,好像那威力强大的炸弹不存在一般。
那一瞬间裴鹤之终于明白,为什么Adrian敢一个人手无寸铁之力的坐在这了。
他分明就是做好了三个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裴鹤之怒火攻心,一时间压抑不住,眼中血红一瞬,又化为了浓郁的黑。他冷笑道:“Adrian,你真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开枪?”
Adrian耸了耸肩:“你可以开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嬉笑道:“往这里打,你最好能一枪打烂我的脑子,这样我的手指就跟不上引爆的速度了。”
裴鹤之手抖了抖,嘴巴抿成一条锐利的线。
一声枪响,子弹旋转着撕裂空气,擦着Adrian的衣摆划了过去。
从始至终Adrian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早就料到裴鹤之这样的举动。
Adrian直视着他冰冷的枪口,眼角微微抽动,忍无可忍地大笑出声:“裴鹤之,你不敢开枪。”
裴鹤之根本没有勇气拿着顾念寒的性命来堵,Adrian是算准了他这一点了。
即便是将堡垒攻下了又怎么样,只要Adrian手上有顾念寒,裴鹤之的软肋被他捏在手里,对他毫无办法。
裴鹤之的脸上错愕一瞬,他颓然地放下握枪的手,紧跟着眼底被铺天盖地的愤怒所覆盖:“你究竟想怎么样?”
Adrian轻轻摩挲着下巴,似乎再沉思些什么。
天幕隐隐亮起,天光从厂房的窗户里照出来,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此时他左眼的眼罩不知所踪,那令人可恐的疤痕便也就展露出来。
他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睛弯了起来。
顾念寒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做个交易吧。”Adrian说,“不妨你去杀了茹恩,用她一命换顾念寒,你觉得怎么样?”
裴鹤之愣了一秒,这话似乎戳到了他隐藏已久的痛点上,沉默片刻,似乎有些动容:“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无法向你做出任何保证。”Adrian漠不关心地笑起来,“不过你也可以不相信我,我们可以九泉之下再会。”
长发落下来,裴鹤之眼角那颗血痣在光下亮得刺眼,好似一粒落在艺术品上的火种,汹汹灼烧起来。
顾念寒咬了咬牙:“你不要……”
他话音未落,便被Adrian扯着头发拽回来。
Adrian神情有些不悦:“你怎么这么不乖,我准许你讲话了吗?”
他以某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讲完,然后一脚踩在了顾念寒的脚腕上。
顾念寒的脚腕似乎在前不久刚刚受过伤,经他这一踩浑身都颤抖起来,从喉咙间溢出一丝痛苦的闷哼。
裴鹤之深深地看了顾念寒一眼,手掌因为用力的缘故爆出青筋。他最终沉声道:“我答应你。”
Adrian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头:“哦?”
裴鹤之的黑发垂下来,遮掩了视野,他随手往脑后一拨,露出了那双闪烁着冰冷光线的双眸。
“但是你若是敢动顾念寒一根手指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一言为定。”
一直到裴鹤之消失在这栋建筑里,Adrian才放开掐着顾念寒的手,喉咙上的巧力一松,他马上就可以正常发声。
顾念寒急促地喘息着,往日那张不近人情的脸显得有些狼狈,Adrian的所作所为过于出其不意,一时间竟然连他都搞不清楚这个男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顾念寒的声音有些发哑,“为什么要他去做那种事情?”
Adrian仰头看着房顶,闻言慢慢低下头来,捏住顾念寒的下巴,答非所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家伙他妈是怎么死的?”
顾念寒一怔,很久前在裴鹤之电脑里看见的那些信息瞬间冲入脑海,他刚要说什么,Adrian便抢先开口:“他母亲是被茹恩用神经病药一点一点逼死的,裴鹤之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他妈被打,看见茹恩亲手下药逼她喝下,可死后在法医那儿却拿不出半点儿证据。你说,他到底有多恨茹恩?”
顾念寒后背发凉。
他早就想过裴鹤之的母亲死于茹恩之手,但万万没想到裴鹤之竟然从最开始就全部知道,并且以第三人视角尽数看去。
当时他才多大?
看着亲生母亲受到那种非人的待遇却无法声张,他究竟该用怎样的心境去面对茹恩?
裴鹤之在裴家成长的苦痛竟然比他想象中要深刻的多。
后面的这些事情,顾念寒想都不敢想。
强烈的心痛潮水一般涌上来,好像整个人都被水流淹没,感受到窒息般的痛感。
“所以呢,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Adrian笑起来,倾身凑近他,贴着顾念寒的耳道:“即便是裴鹤之真的活着把茹恩杀了,以茹恩的身份,你觉得他就是什么下场?”
如果Omega协会主席被裴鹤之亲手手刃,那他将成为全国通缉对象,曲安南救不了他,B市警局救不了他,即便是裴鹤之真的侥幸逃脱天罗地网,从此以后也得向过街老鼠一样藏在黑暗里度日。
与其这样存在于世,还不如坦然迎接死亡。
顾念寒浑身发冷,牙齿几乎要咬碎。
一时间他明白了Adrian究竟是何打算——即便是裴鹤之肉体不死,也要将他的自尊跟精神彻底摧毁。
顾念寒动了动手,感觉此时身上的麻药劲逐渐散去,虽然没有全部恢复,但原本无力的四肢
也恢复了近七八成。
可以出击!
顾念寒手腕一抬,将Adrian掐着他的手一掌打开,电光石火间朝着他背后的匕首摸去,半路上被Adrian掐住手腕,顾念寒抬膝一顶,两个人便双双顺着惯性倒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Adrian腰后的匕首出鞘,被顾念寒反手抓在手里。
Adrian被他压在身下,似乎没有对顾念寒突如其来的反应而感到震惊,他坦然自若地望进顾念寒含着冰的双眼,似笑非笑道:“又要像第一次那样从我身边逃走吗?”
Adrian的眼底溢出几丝无可奈何的疲意。
这句话瞬间就将顾念寒的思绪带回十几年前的那个雪天,衬着他微怔的功夫,Adrian突然暴起,手刃劈来,顾念寒侧身避过他的攻击,拉开与Adrian五米开外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顾念寒浑身肌肉紧绷,眼神杀气四起,俨然是一副备战的状态。
Adrian笑了笑,将怀里的枪抽出来,然后丢在地上,一脚把它踢到楼下,紧跟着也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乍现的匕首。
当年他二人在组织里都是用刀作为主兵器来培训,此时的对峙显得十分公平。
Adrian高挑的身型沉浸在冰冷的天光下:“你上次离开我的时候,伤了我一只眼睛,这次又要怎样对我呢?”
顾念寒默了默,再抬眼,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由我亲手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