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晚晴在旁边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无论是茶,还是咖啡,顾念寒本身并不喜欢苦味重的东西,与裴尚泽不同,他不喜茶,也不会品茶,若非此时坐在面前的是茹恩,他一口都不想喝。
他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只觉得那苦味一下子就蔓延到了舌根上,半点儿回甘都没能尝见。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想我的?”
顾念寒正色道:“夫人愿意继续留住我,念寒十分感激。”
当年裴尚泽刚过世那段时间,若非是裴家给了他一处庇护,他就真的彻底沦为孤魂野鬼。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也是尚泽的心腹,现在想想,自从尚泽死后,每次见到你,我都会有种多了半个儿子的错觉。”茹恩叹气,秀眉轻蹙,面露愁容,像是一个舍不得子孙远行的普通妇人。
她上了些年纪,鬓角已经发白,眼神却不似同龄人那般浑浊,十分清明,不显半点儿老态。
“你决定的事我不拦着你,只是还有一个要求,就当是你为尚泽做的最后一件事,尽的最后一次衷,做完后你与裴家彻底,要去要留也都随你。”
顾念寒好不容易舒掉的那口气又瞬间钓了起来,神情警惕:“什么要求?”
“你别那么紧张。”茹恩笑呵呵地说,“M公司应该是裴鹤之的吧?”
这话让顾念寒心底一凉,倏地愣住了。
裴鹤之跟M公司的关系是大机密,就连公司员工也只知道连修是老板,照常说只有连修知道才对,这事是怎么传入茹恩耳朵里的?
顾念寒道:“我…不清楚。”
他蹙眉,从未觉得讲话是件这样艰难的事情。
茹恩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笑了:“念寒,你真的很不会骗人。”
顾念寒手指有些发凉。
“你放心,我也不会要你做太过分的事情。”茹恩缓声道,“你也知道M公司是尚泽生前的一块心病,我只要一份关于M集团内部管理层的文件,单纯想了解一下,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顾念寒咬了咬唇,强迫自己语气镇定:“这些机密不是我能看见的。”
茹恩笑得不以为意,语气委婉:“鹤之酒量不好,如果连你都没办法碰他的私人物品,还有谁可以?”
她位高权重久了,身上难免会多些与常人不同的气质,眼光像是能将人看穿,将顾念寒的心中所想,连带着裴鹤之对他的感情,全部一股脑儿的暴露在面前一样。
他不敢断定茹恩究竟知道了多少。
顾念寒低头看着脚尖,血液已经顺着背脊缓缓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身体越发冷,并非是体表的寒意,而是从内而外渗出的酷寒。
“就这样,你回去想想吧。”
顾念寒一声没吭,站起身,从满目担忧的龙叔手中接过外衣,行尸走肉一般转身离开。
裴晚晴见他走出裴家大门,一连指使着佣人拖了好几遍地,这才在茹恩身旁入座,语气担忧:“妈,裴鹤之跟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灯牌的事……”
茹恩寂然片刻,道:“那么大块灯牌,松螺丝都不容易,砸下来的时候裴鹤之竟然用身体护他,你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裴晚晴被堵了一下。
她不是没察觉,只是单纯不想承认,裴家嫡系男丁就俩,一个个都被一个来路不正的人迷得神魂颠倒,说出去都怕笑话。
“我看他没有配合的打算,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背叛你,把事情向裴鹤之抖露出去?”
裴鹤之这个狡猾的骗子结结实实给裴家摆了一道,原本以为不过是个任人欺凌揉捏的软柿子,没想到却是头披着羊皮的野狼。她深知现在撕破脸并非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还会被筹谋已久的猛兽反咬一口。
茹恩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皱着眉又让佣人去换了一壶———她喝茶只要一个温度,凉一点都不行。
“他不会的。”茹恩语气笃定,“你以为我是用什么将他绑在裴家这么多年?”
裴晚晴皱眉,思索片刻才道:“难道是…因为大哥?”
茹恩翘起唇角,笑而不语。
她利用的正是顾念寒那无法变通的顽固衷心,只要是可以效忠,对于裴尚泽,还是对于裴家,在他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即便是顾念寒现在已经不愿意再做个傀儡,但只要他还有一丁点儿对裴尚泽的忠诚,一丁点儿对于裴家养育的感恩,他都会硬着头皮将事情做下去,这样才无愧于他自己的良心。
茹恩叹了口气,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唉,即便是再想挣脱枷锁,到头来还是改变不了宠物的天性啊。”
哪怕主人对它大吼大叫,将它的腿打断,可当下一次主人需要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
裴晚晴静了半晌,刚刚心底的火焰熄灭,像是被浇了一盆水,莫名就为顾念寒性子里这样极致的固执而由衷感到可怜。
她轻轻问:“那您刚刚说,把顾念寒当成半个儿子,是真的吗?”
茹恩的笑容更深了,她接过佣人递来的新茶,与刚刚顾念寒在时的不同,香味浓郁,茶香扑鼻,颇有种醉人的意味。
“我的傻闺女。”她轻笑着拍了拍了二小姐的手,“连裴鹤之那半吊子都是这副德行,顾念寒不过是你大哥养过的一条狗,只是看猎犬听话,就给些甜头,哪有真正当人对待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