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鹤之前脚刚走,后脚护士便送了粥上来。
很清淡的白粥,他这几日没吃东西,不能吃过油过咸的刺激食物,白粥倒也符合顾念寒现在的口味。
护士做完这些,仅仅几步路的功夫,已经被房间里的气息弄的浑身不适,脸色难看地退了出去。
顾念寒赤着脚下床,将窗户打开,试图消散掉满室的Alpha烈酒般不羁的信息素。
他垂头喝粥,寡淡中隐约带了一丝甜——是白砂糖的味道。
顾念寒那颗躁动的内心冷静下来,终于可以考虑刚刚的事情。
裴鹤之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性别?
一个顶级Alpha像个Beta一样完全抑制住自己的信息素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与中上等级有所不同,对于Alpha而言,上级是一个分水岭,即便是仅仅往上一个等级,那都是与之天翻地覆的差距。
顾念寒这么多年下来,接触过的Alpha数不胜数,信息素屏蔽器可以屏蔽掉百分之八十的荷尔蒙,只有在裴鹤之这里,屏蔽器的作用完全失效,信息素冲入身体,带给他如此大的震慑力。
如果夫人知道裴鹤之是高等级Alpha的话……
他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紧,闭上双目,那种深沉的无力感在一起讲他淹没。
不对,即便是他不说,裴鹤之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早已经暴露,也早晚会传到裴家人的耳朵里。
房门被人敲了敲,护士从门缝处露出半个身子:“顾先生,一会儿麻烦去楼下再验一次血。”
此时室内信息素的味道已经消逝了不少,护士的脸色也正常了好多,说起话来和颜悦色,远没刚才敬而远之的态度。
顾念寒点了点头。
VIP房有专人的卫浴室和洗手间,他进去洗了把脸。
洗手间里的灯泛着莹白的光,顾念寒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由于两天不曾进食的缘故,看起来瘦弱许多,颈间锁骨清晰可见,病号服略显宽大,除了那双眼底还是冷的,他几乎要认不出自己。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Omega。
这个认知并不好受,顾念寒皱了皱眉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手间。
他坐在楼下大厅静候着验血结果,不少人坐在他旁边纷纷侧目,好像欣赏赏心悦目的风景之时,漫长无期的等待时光都变得有趣起来。
有人踌躇地向他靠过来,是个头发卷卷的漂亮男Omega,似乎是陪同朋友来验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出现两个梨涡,甜美可人:“你好,我叫钟景,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顾念寒抬头看他,眉宇间毫无一丝波澜:“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
他说的是实话,身上确实没带手机,也不存在可以交换联系方式的设备。
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还不随身携带手机的年轻人,听起来就很不真实。
男生一愣,大概是没料到顾念寒会以这样无厘头的方式拒绝,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顾念寒不疑有他,只觉得奇怪,眉头微微一皱:“还有什么事吗?”
氛围一瞬间就变得很安静。
这种状况收场在男生那里是第一次,他生的可爱,还没有被这般敷衍过,神情变得更为尴尬,连带而之的还有对面前人不解风情的愤怒。
直到护士出场,场面才得以化解。
“顾先生吗?”她看了一眼化验单上的名字,“您的验血结果出来了,跟我来一下吧。”
顾念寒站起身,眉眼淡然,虽然是一等一的上好皮囊,却不会拉近与旁人一丝的亲近感。
顾念寒向来如此,他的情绪没有必要施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这本身就是一件浪费时间又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目不斜视地从Omega身边走过。
钟景站在他身后,眼角泛红,紧咬下唇。
他忍不住用力跺了跺脚,挣脱开朋友意欲安抚的手,咬牙骂道:“真是块木头!”
自从上一次被那个俊美的Alpha摆了一道,去医院挂了个急诊,硬是一周没能下床以后,好像连带着自己的魅力都开始大打折扣。
即便如此,一想起那晚的情形,钟景便吓得浑身发抖。
他无奈的想,毕竟是自己勾搭下药在先,也怪不了人,只能怪自己没长脑子。
朋友在一旁莫名其妙:“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他是个Omega啊?”
钟景愣住:“你怎么知道?”
朋友无奈的指了指护士小姐的位置:“单子上写着的。”
“真是奇了怪了。”钟景皱了皱眉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那个人经过自己的时候,身上好像携带着一股熟悉的气味。
浓烈的,龙舌兰的味道。
一股凉意从脚心蹿上来。
“算了算了。”他赌气地转头,“想个屁,不想了!”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女医生道,“目前信息素超标指数已经下降到正常水准,但鉴于还在发情期,情况不稳定,建议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顾念寒目光扫过纸单,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好的。”
“今天白浩医生家里有事休班,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女医生笑起来,眼神里透入暧昧,“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你的Alpha吗?”
不用想也知道说的是裴鹤之,顾念寒淡声道:“不是,只是上下属关系。”
“哦……”女医生若有所思,然后将文件订好送回顾念寒手中,“别的就没什么事了,有事随时来找我。”
顾念寒将文件折起来,放入口袋,起身道谢。
他出了办公室,却没有径直返回病房里,他在医院里溜达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入了后院。
B市医院建立规模极大,后院建设如同花园,在里面修整散步的病人很多。
顾念寒挑了一处坐下,今天天气晴好,阳光透过枝叶倾泻而下,角度是随风摇曳的树影婆娑。
清新的混杂着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鼻腔,将这几天的躁郁洗涤一空。
周围有推着轮椅散步的老年人,有跟同伴奔跑追逐的小孩,还有坐在花坛旁安静看出的年轻人。
除去宽大的病号服,没有哪个人像是病人。
他抬眸盯着天上的太阳,哪怕眼睛被刺得发痛,却始终不舍得移开。
像这样什么都无用想,静静地坐下晒太阳,已经是多久没有的事了?
裴尚泽死后,他的天始终是阴霾密布,随处都是令人窒息的阴郁,连一丝光亮都无法透入,直到现在,才有种明亮一角的感觉。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微风拂面,直到有人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衣袖。
“大哥哥。”稚嫩的童声自耳边响起,他睁眼,看着面前穿着病号服,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我的风筝卡到树上了,能帮我拿下来吗?”
小男孩指了指他头顶,眼底透露着干净的期许。
顾念寒眼底漫开一丝清浅的笑意,点了点头,起身,伸手,轻而易举地将卡在树上的风筝拿下来。
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小男孩兴高采烈地冲他道谢,抱着风筝走远了。
不久以后那色泽鲜艳的蝴蝶便飞上天空,顾念寒静静地抬头凝望。
“蝴蝶很适合你。”
裴鹤之的声音回响,他眉目低垂,神态温柔,指尖轻轻触过腰间那只展翅欲飞的墨蝶,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想将它的形状完全烙入眼底。
“它跟你很像。”
一样脆弱,一样华美,一样畅游在浩大的天地间,没有归宿,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天空是禁锢,自由是枷锁,好像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飞到大海的彼岸。
顾念寒用力地深吸一口气。
经年累积的伤痕与痛苦好像完全被收入裴鹤之这句简单的话中,戳入内心最脆弱敏感的深处。
顾念寒鼻头酸涩一瞬,刹那间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