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墨蝶

顾念寒还以为裴鹤之口中话不过说说而已,不曾想对方是真动了念头,没过几日就带了一位纹身师回来。

“叫我阿瑶就行。”女纹身师到的时候带了一整套工具箱,她一边整理工具一边问:“有想好的图案没?”

顾念寒没碰过类似东西,摇了摇头。

阿瑶拿出一叠图片递到他手里:“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第二张很适合你。”

顾念寒闻言径直翻到第二张,看了一眼后便皱了皱眉:“我不喜欢。”

“哪张不喜欢?”

裴鹤之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一双骨节分明地手从他眼前掠过,轻轻捏起图片一角。

图上是一只,蝶翼旁泛着湛蓝的幽光,翅膀展开,像是要从画中挣脱而出。

裴鹤之不过看了一眼,便道:“就这个吧。”

顾念寒见状轻轻地蹙了蹙眉,估计也知道说不过裴鹤之,便也就认了,顺从地解开衣扣。

他皮肤苍白,腰肢纤细,从一定程度上来讲,真与这只蝴蝶般配至极。

阿瑶的目光落在顾念寒腰间的刀疤上,也是一愣,随之用眼神叹了句真可惜。

“因为怕影响效果,就不打麻药了。”

阿瑶将图画完,第一针上去的时候,问:“疼吗?”

腰腹部本就是容易疼痛的部位,外加顾念寒腰部敏感,这一针下去他整个人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顾念寒稳了稳声音:“没事。”

阿瑶便继续动手,不到二十分钟,顾念寒的额上便布满了薄薄的细汗。

裴鹤之坐在他身边,伸手将他的脸抬起,观赏着男人逐渐变得苍白的面容,笑着问:“怎么样?”

顾念寒不答。

裴鹤之温柔的帮他整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些比起在裴尚泽那里受过的伤,应该不值一提吧。”

顾念寒不愿答他这个问题,干脆闭上眼。灯光打在他微颤的纤长羽睫之上,好似意欲展翅的蝶翼。

与刀枪刹那间的伤害不同,针密密麻麻刺入肌肤,精神完全无法从针头上转移,是一场令人精疲力尽的持久战。

裴鹤之似乎爱惨了他此刻这副脆弱的模样,就好像一层一层将顾念寒那张硬邦邦的外壳剥开一样,他看着对方微微凸起的肩胛骨,眉宇间隐露疑惑:“明明这么怕疼的一个人,怎么在他面前就连死都不怕了呢?”

若是仔细听,可以听出裴鹤之口气中若有无的不快,带着些许小孩子闹脾气搬稚气的口吻,可惜顾念寒精力并未放在他身上,也自然没听出对方话中含义。

顾念寒不知道自己究竟撑了几个小时,到后期已经无法形容感觉——好像有刀锋破开皮肤,翻起血肉,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阿瑶大概没见过像他这样隐忍的客人,一声疼都不喊,她手下动作一顿,担忧道:“要休息一会儿吗?”

顾念寒道:“没事,继续。”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冷淡不减。

跟平时发情时的疼痛比起来,这些实在不算什么。

汗水大滴大滴的滑落,在眼前遮挡视线,顾念寒用力咬着嘴唇,利齿深深陷入唇,马上就能咬出血来。

然而下一刻一双手便抚上他苍白的唇,手指撬开牙齿滑入口腔。

“别咬嘴巴。”裴鹤之轻声道,“疼就咬我。”

顾念寒眼神里蒙了一层水雾,牙齿搁在裴鹤之的手背上,原本想拒绝,然而下一刻却由于疼痛止不住浑身一抖,下颚一紧,牙齿陷入皮肉,一股血腥味极快地在口腔里弥漫开。

这一下没轻没重,咬完顾念寒便有些心悸的后悔,怕裴鹤之生气了。偷偷看过去,才发现裴鹤之垂着眉眼,眉头未皱一下,正很认真地看着他。

等到几个小时后终于完工的时候,裴鹤之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了。

裴鹤之地将手收回,将顾念寒唇角的血珠擦净,血液顺着手指低落木地板上,他却浑然不觉。

这画面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暧昧之意,阿瑶即便迟钝,在这一刻也终于察觉到了两个人间不对劲的氛围,她处理完后续,向顾念寒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又跟裴鹤之礼貌道别后匆匆离开。

裴鹤之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咬伤的手,他欣赏着顾念寒腰间微微泛着红肿的墨蝶,莞尔道:“没选错,果然很适合。”

这几个小时顾念寒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他疲惫地掀起眼皮,顺着裴鹤之的手指看过去,又收回视线:“……我想睡一会儿。”

长时间由于睡眠不好的身体日渐消弱,不久前在会所发生的事情无疑于一把尖刀,再一次将顾念寒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再度掀起,露出血淋淋的脆弱内里。一次次的梦中惊醒,只要闭上双眼,便可看到裴尚泽当时死时的模样。

梦中的男人一身血,站在远处对自己伸出了手,裴尚泽温柔的神情消失不见,眼神里充斥着恨不得将他撕碎的怨念和恨意。

他真的太累了。

“睡吧。”裴鹤之弯下腰身,双唇在他发梢轻蹭过,“小心压到伤口。”

恍惚间顾念寒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龙舌兰味道,混杂着微甜的果香,瞬间便将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压了下去,是种令人感到舒适的安逸感。

顾念寒闭上双眼,黑暗瞬间席卷而来。

这一觉难得清爽无梦,等他醒来时太阳已然落下,窗外的院落中灯散发荧光。

顾念寒茫然地眨了眨眼,还以为是在自己的床上,直到目光落在窗沿上那盆百合时,才骤然意识到这是在裴鹤之的家里。

曾经那盆被自己无意间打碎的百合花,此刻正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属于他的房间。

顾念寒弯腰起身,此时腰侧的伤口还微微刺痛,保鲜膜下隐隐有血渗出来。

他将衬衣扣系好,赤着脚迈出房间。

客厅里亮着灯,裴鹤之正坐在餐桌前,悠闲地翻看着报纸。

一旁厨房中传出嘟嘟水声,饭菜的香气涌出。

“醒了?”裴鹤之听见动静,微微抬眸,“先去把伤口清洗一下。”

顾念寒衬衣扣没扣牢,黑发软塌塌地垂在纤细的脖颈上,他还带着些未消的睡意,打了个呵欠,眼角瞬间泛上薄红,眼底清冷孤傲不复,懵懂地望着裴鹤之,似乎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顾念寒这幅模样诱人的很,裴鹤之便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

几秒后顾念寒终于回想起纹身师走前的嘱咐,慢慢地转身去了浴室。

顾念寒用温水将伤口洗干净,血液和染料顺着水流一股流入排水口。

温水一淋,他这才终于清醒过来,仔细观察一下自己腰间的纹身,只见一只黑蝶飞舞在腰侧,曾经的伤疤已经完全被覆盖,在苍白的身体上异常扎目,却又携带着无法让人移开视线的奇特魔力。

不知怎么回事,顾念寒心里便想到“蜂狂蝶乱”这四个字来。

说来也奇怪,这蝴蝶他并不讨厌。

顾念寒身上的伤口大多数都是为裴尚泽挡下的,背上的伤疤还能装作不见,可腰上这道口子总是像刻意提醒他似的,一瞧见它那些往事便争前恐后的冲入脑海。

如今伤口被覆盖,就像是连心灵上的创伤也跟着覆盖掉一样,连带着那些同裴尚泽有关的无法抹去的记忆,这样一来对于顾念寒来说倒不知道这算是赏赐还是惩罚了。

哪里有将纹身作为惩罚的?

顾念寒困惑地垂下眼眸。

真是乱来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