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火是故意把话题扯开的。
她不想面对梁星蓝。
至少这会儿还不想。
倒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一逃避,就逃避到2.22太空灾难的调查上去了。
20年过去了,这个调查一直都还没有出官方的结果。
从一开始那么高的热度,遍布全地球的哀悼仪式,到后来,也一样是渐渐地被人遗忘。
尽管没有被遗忘得像奇迹宝宝那么彻底。
却还是湮灭到了不计其数的纪念日里面。
被低调处理的,或许不仅仅只有奇迹宝宝,还有2.22太空灾难的真相。
方原先前火急火燎地去问梁天,硬是没有一点收获。
梁航宇主动提起来自己参与了2.22太空灾难的调查,方原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接近真相的机会。
方原:“调查了多久?”
梁航宇:“一直在调查。”
方原:“二十年过去了,还没有结果吗?”
梁航宇:“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但从根源上来说,还是因为常态化航班解体之后,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家幸存。”
方原:“哪里复杂?”
梁航宇:“我们这边,只有方心阳和戴冰艳院士在那艘星舰航班上,那次的项目并不由我们主导。你的爸爸妈妈是很后面才加入到人家的项目里面的。”
方原:“所以呢?”
梁航宇:“所以,一开始,都没让我们派人参与调查。”
方原:“那后来为什么又可以了?”
梁航宇:“因为奇迹宝宝。”
方原被说得愣了好半天:“因为我?”
他那时候就是个严重早产的,随时都有可能会挂掉的婴儿。
这样的一个小婴儿,要怎么左右一场太空灾难的调查。
梁航宇:“如果没有任何一個人幸存,那高强度防护罩一定是有问题的。但你活了下来,所以我们就会推测,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整个2022太空灾难的调查方向,是科学家们乘坐的星舰为什么会解体。
至于解体之后弹射出来的防护罩,有没有失能,并不是最为主要的方向。
方原:“那你们有查出来吗?”
梁航宇:“我们拿回来一个防护罩,就是你和你妈妈一起的那一个。并没有查出有什么问题。”
方原:“既然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关停我爸爸的材料实验室。”
梁航宇:“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方原并不认同这个逻辑。
梁航宇就接着和他解释。
如果材料出了瑕疵或者找到了问题,那就是改进瑕疵和解决问题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变成了对防护材料安全性存疑。
方原和梁航宇对“存疑”的解读很不一样。
他自己人轻言微地,就把梁天之前说的,科学试验,
方原把梁天和他说过的科学试验失败才是常态的话给搬了出来。
方原的想法很简单——【我的道理你不在意,你的总设计是父亲说的,你还能置之不理吗?】
梁航宇:“科学试验也要分情况,有的试验,可以一直失败一直开展,因为失败的结果是可以承受的,有的就不行。”
方原:“您的意思是,我爸爸的研究是不允许失败的,一旦失败,实验室就必须被关停?”
梁航宇:“我们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思,但确实,在2.22太空灾难之后,你爸爸研究的材料就无人问津了。”
方原:“您的意思是,因为材料没有人买,我爸爸的实验室才被关停了?”
梁航宇:“我并不清楚实验室具体的情况,你一直强调关停,那我想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方原:“实验室的具体情况您不清楚,为什么又说连一次失败都不可以,而且,既然至今都没有出调查结果,凭什么就认定了是失败?”
在方原看来,导致2.22太空灾难的,是常态化星舰航班在平流层解体。
星舰上的人是不是能活下来,高强度防护材料所占的责任比重不应该太大。
更不应该有方心阳院士的实验室,为2.22太空灾难埋单。
导致一个人死亡的原因有很多。
保不齐星舰解体之前,就已经没有人有生命体征。
不管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有一点,至少是可以肯定的——没有方心阳院士的高强度防护材料,就不会有奇迹宝宝。
“小娃娃,你的这个疑惑,我可以给你解释。”
梁天在这个时候帮着自己的儿子发声。
他是方心阳和戴冰艳的导师,除了2.22太空灾难事故的调查没有参与,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要比梁航宇了解的更多一些。
梁天主要的工作都是在上海航天八院,他带出来的大部分学生,也是上海航天八院的。
他是在退休之后被返聘之前,去的上海交通大学,做了戴冰艳和方心阳的导师。
戴冰艳和方心阳的研究,都和地月能源相关。
戴冰艳的主要成果氦三能源的提炼和保存。
方心阳主攻的,是怎么多快好省地把在月球提炼好的能源给运到地球。
夫妻俩的研究成果,算是相辅相成的。
出成果的时候也差不多。
方心阳是基于要实现月地能源投掷的目标,去研究的材料。
材料出来之后,又首先被运用到了航天器的自动逃逸领域。
二十年前,并不是只有方心阳一个人在研究高强度防护材料。
每一架飞离地球的常态化星舰航班,都装备了自动逃逸设备。
独立高强度保护罩弹射,只是逃逸的方式之一。
因为方心阳的材料从被研究出来投放市场,就没有遇到过失败,所以普及速度自然也就是最快的。
只不过,让这种材料名声大振的,并不是在自动逃逸设备上的应用。
而是方心阳进行了一次模拟月地投掷试验,并且取得了成功。
尽管方心阳是材料和能源运输两个领域的顶级科学家。
他提出月地投掷假设的时候,还是被很多人当成了一个玩笑。
【把提炼好的氦三,装在这样的高强的材料里面,利用月球引力只有地球1/6的事实,以投石机的方式,直接从月球向地球抛射。】
这么大胆的假设,在2050年代也一样是超纲的。
但方心阳就是成功地完成了这个试验。
按照方心阳的路径发展下去,月球和地球之间的能源运输,比二十年之后的效率都要高出很多倍。
梁天告诉方原。
方心阳的月地投掷试验,无疑是成功了。
但这个试验,就和给【长二捆】做澳星发射试验带的铁疙瘩是一个概念。
防护罩的里面,装的是同等质量的非易燃易爆的钝性材料,并不是绝对零度的氦三。
梁天:“我们把氦三叫做完美能源,肯定是看重了氦三清洁核能的属性。2.22太空灾难,让人们对先前的月地投掷试验产生了疑惑。”
如果这种防护方式,不是100%安全的。
如果意外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
那真的开启月地投掷试验,是不是就等于把一个巨大的导弹,从月球往地球弹。
梁天:“小娃娃,伱自己想一想,如果做不到万无一失,绝对安全,结果会是什么样?”
方原:“这种试验,不都只投向无人区的吗?”
梁航宇在这个时候接话:“首先,科技的发展,让沙漠和航洋的中央,都出现了一下人类聚集地,传统意义上的无人区,已经所剩不多。”
“那其次呢?”方原。
梁天和梁航宇一起给方原解释。
月地投掷试验的目的,是为了氦三能源的运输。
假设试验成功,防护罩里面装的能源,肯定会越来越多。
如果做不到万无一失,哪怕失败一次,毁掉的可能就是一整座城市,甚至可能还不止。
这种防护材料再好,这种运输方式再便捷,地球也承受不了极小概率的失败结果。
“那还是很奇怪啊!”梁星火在这个时候插话。
从一开始只想扯开话题,到后来被方原爸爸实验室被关停的故事吸引。
梁星火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武姿姿:“洞幺觉得哪里奇怪?”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星火妈妈,也插进来一句。
这是来自妈妈的关心吗?
哪怕不说话,也一直在关注着她?
梁星火需要时间消化自己这一天接收到的这么多信息。
这个时间要多长,她自己也说不上。
梁星火并不是一个喜欢自怨自艾的人。
她跳过自己的情绪,直接说出了自己看到的问题:“你们地球上有关于火星弹射胶囊的报道和资料吗?为什么我听你们刚刚说的透明防护材料,和弹射胶囊用的表面材质特别像。”
……
方原人就在火星,梁星火说银河之舰门口就有一个弹射胶囊,他自然要出去看一看。
梁天也穿好宇航服跟着出来。
星河之舰上的三个人,只有他是见过方心阳的高强度防护材料的。
银河之舰的外边,只有刚刚把梁星火送过来的弹射胶囊。
并没有弹射的装置。
方原绕着走了一圈之后问:“这个弹射胶囊是怎么工作的?”
“你看到的只是胶囊,还有一个弹射装置。我们住的地方是都有弹射装置的。中继站这边也有,但不在我们所处的这一个高度,你们要是想看的话,就跟着我来。”
火星居民通过弹射胶囊来到火星中继站,基本都是先到顶上,再慢慢降下来。
如果不把弹射的路线设高一点,搞不好就会直接撞上火星中继站。
更后面一点出来的梁天,很快就跟上了梁星火,反倒是方原被落下了。
梁星火这才想起来,方原的宇航服,并不具备悬停飞行功能。
如果方原有脑组的话,还可以和他说一下,让他等着,等会儿她可以把弹射装备卸一下,临时安放到中继站和银河之舰对接的高度。
她和梁天身上的仿生宇航服再怎么高科技,也不能一直悬停飞行。
宇航服的本身,并没办法携带太多的能量。
眼看着没有脑组的方原准备搭乘火星天梯上去,梁星火还是下来和他说明。
梁星火:“你坐天梯上去没有用。弹射装置在外面,你到了顶上也出不去。你等我给装置调整一个高度再出来看。”
方原:“那火星居民平日里是怎么上去的呢?”
梁星火:“火星中继站也不是天天开放的,平日里面会有一个时间段,在开放的时间,天梯的顶部是可以打开的。”
“那岂不是要很久?”方原指了指梁天身上的装备对梁星火说:“你和你的曾祖父一起,不是可以拉我上去?”
听了这么多奇迹宝宝的遭遇,梁星火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同理心,她善意提醒:“现在没有磁合泡,我们拉你上去,你不小心掉下去,那就不是被吓一跳那么简单了。”
方原毫不领情地来了一句:“我就是要和你们一样!就是要在第一时间上去看一看!就是摔死我也乐意!”
对于【和你们一样】的追求,早就已经刻在原大头骨子里面。
当然了,这一次,除了这种印刻在骨子里面的东西,方原也担心梁天和梁星火会不会背着他说什么。
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的人,是真的一秒都不想再等。
有任何知道或者接近真相的机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要亲眼见证。
这个时候的方原,从表情、到语言再到行为,都有些任性。
梁星火却是并不介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好说话。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梁星火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梁星火通过脑组,把方原的意思转达给了自己的曾祖父。
梁天很快就回到了银河之舰的门口。
就这样,梁星火和梁天,一人拉着方原的一只手,带着他来到了火星中继站弹射装置边上。
“需要给你们俩示范一下吗?”梁星火很快就召唤了一个弹射胶囊。
也不管梁天和方原具体是什么意思,梁星火就把弹射目的地设成了自己的家。
到家之后,又把自己给弹射了过来。
前后没到地球时间的一分钟。
整个过程,梁星火都没有掐断脑组的家庭投射。
梁星火演示完了之后才问:“火星上的弹射胶囊,和你们刚刚说的独立高强度保护罩是一样的材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