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夏日炎炎,烈日所照之处,大地一片焦灼。
而宁州城外群山脚下的这一座小小山庄,因得了神明们默不作声的暗中照料和眷顾,在赤炎之下,依旧幽静清凉,无车马人声,仿若一处人间仙境的世外桃源。
庭院里,老管事种了多年的葡萄藤攀蜒爬满了整个葡萄架,庭院像是盖了个遮阳的顶棚,搬个杌子坐在院中乘凉,凉爽又惬意。
玉珠半躺在贵妃榻上了,一只手抚着自己拿微微隆起的小腹,一只手内向上摊开?搭在榻边的扶手上,好奇的目光悄悄地在身边这个正给?她搭腕切脉的男子身上打转。
这么一个白衣皎皎、温润清雅如?仙人般的大夫玉珠倒还真是头一回见,还说是她夫君的故友,长得也极是好看,当?然也就只比她相公差了那么一丁点。
这位到底看着年轻俊美丝毫不像个大夫,但?医术却是十分高超,前几日玉珠身体偶有不适出现了那么一两次微呕的情况,都是这位叫云枢的大夫出手,她现在基本已经没了孕中的那些小症状,整个人面色红润光彩自然。
苍羲就坐在一旁认真地给娘子挑今日要吃的一些?果子,才一抬头,就发现这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枢那厮细细地瞧,那入神的模样……
“嗯哼咳!”
神尊大人万分不爽地重重哼了一声,企图将自己女人的注意力从别的男人身上拉回来。
玉珠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一个外男看有些?不大合适,她无意识习惯性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对云枢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笑:“云先生,如?何了?孩子可有碍?”
她方才在院中散步的时候忽然感觉腹中似动了一下,因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怀孕之初的艰难犹在眼前,玉珠生怕孩子有什么大碍,顿时就慌得不行,苍羲便喊来了暂居在庄上的云枢来给她瞧一瞧。
玉珠的心思全放在了孩子和大夫身上,根本没注意一旁面色有些?发臭的夫君,甚至连他递过来给她剥好皮的葡萄都无视了没瞧见。
神尊大人那只拿着剥皮葡萄的金尊玉贵的手僵了僵,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又将手收了回去,把葡萄丢进自己的对立,用力地咀嚼几下。
云枢虽在给人诊脉,但?眼角的余光将旁边男人有些?发绿的神色瞟得一清二楚,他眼尾一勾,溢出一些?戏谑的笑意,一贯鼻孔朝天藐视天地的苍羲神君没想到也会?有这样一天。
慢条斯理地抬手抽回了玉珠腕下的脉枕,云枢笑得和煦如玉,“夫人放宽心,您如今已过了孕中最为危险的一段时期,孩子和你都无碍,此乃孩子胎动之缘故,反而是好事,说明这孩子正在腹中一日日健康地成长,放轻松些,保持心情愉悦乃如?今重中之重。”
“真的?”玉珠坐直了身体惊喜万分,她来回轻抚自己微凸的腹部,细细地回忆着方才那胎动的感觉,觉得不可思议的神奇,她转向苍羲的方向,对着他摸摸自己凸起的小肚子,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是惊喜的欢愉。
苍羲看着她,视线从她的脸慢慢下移到她腹部的位置,凝滞许久之后他咕咚一下咽下嘴里的葡萄,赶紧在水盆里净手擦干,手松开捏紧松开捏紧,慢慢地贴在了她的腹部凸起的部位。
也许是和老父亲有了微弱而神奇的感应,玉珠腹中的小家伙,才初初开?始胎动,连玉珠都还没感受到几回,这父亲的手掌试探着一贴近,他就骨碌一下,贴着母亲的肚皮和他的老父亲打了个招呼。
苍羲感觉到掌下那轻微蠕动的动静,浑身一僵,抬起头来用尚有些?茫然的眼神去询问玉珠。
夫妻俩视线相对,玉珠惊喜地瞪大了双眼,不住地点头,万分激动地指指自己的肚子,“就……就是这样的!他动了……动了!相公你感觉到了没?孩子又动了!”
苍羲蓦地就无声地笑开?了,他再次低下头去,用手轻拍那凸起的小腹,看了许久,最后嗓音清朗,说了一句,“你要乖,好好地长大,莫要再难为你母亲。”
云枢在一旁看不得这男人腻腻歪歪的样子,悄悄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差点没给?腻得恶心坏了。
玉珠明媚的双眸也盛满了初为人母的温柔笑意,她抬起头看向,云枢,“真是有劳云先生了,实在万分感谢……对了,云先生,在这里住得可是习惯,若有什么需要,记得和下人们讲,千万不要和我们夫妇俩客气?,您既是相公的故友便是贵客,还帮了这么大的忙替我定期诊脉,实在感激不尽。”
云枢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他趁着某个极其护食的男人正忙着和自己的崽儿交流父子温情无暇他顾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玉珠榻前的桌案上摸了一枚绛柁果,若无其事地藏进了自己衣袖中,“夫人说笑了,只正巧云游路过此地,便想起来探望故人,能有个落脚之地也是某该感谢夫人才是。”
其实他就是被某个无良神君压榨剥削,威胁他在娘子诞下孩子前不准离开,并在此期间每隔几日便为她请一次脉保证她孕期内平平安安。
玉珠看着这位云枢大夫这通身高洁出尘的气?质,若有所?思,先是一个想要退隐江湖的能人异士月明小兄弟,再是这样一位脱俗如?仙、医术高超的游方神医,玉珠总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之处,但?又说不上来,她这个落魄书生的夫君,究竟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
苍羲没感受到自己娘子此刻心中所想,捂手放在玉珠肚子上良久都没能再第二次感受到孩子的动静,只好失望地收手,坐回去,拿起一颗绛柁果放进水盆里洗洗干净,正要给?玉珠递过去吃,才发现上头有一个小小的斑点瑕疵,于是拿起桌上的小银刀,一下就削掉了半颗,把有瑕疵的那一半扔进果皮盘中,剩下好的一半递给?玉珠。
玉珠很自然地接过,秀秀气?气?地吃了起来,有些?享受,这果子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吃起来真是极美味的,要不是夫君说不能多吃,一天最多只能吃两个,她还真能当饭吃了。
角落边的灵芝精月明看着那半枚被扔进葡萄皮堆里的绛柁果,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嗒嗒滴血,真是应了他才学的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灵芝精对着那半枚绛柁果悄悄咽了咽口水,一会?儿等人都走了,他就把它悄悄捡回来,你们不吃我吃!全都吃了,连皮都不剩!
……
夏夜凉爽,月色宁静,整座别庄都静静睡去。
云枢躺在庭院中的摇椅上,手里轻摇折扇,惬意地抬头看着漫天的星空。
正房卧室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苍羲从里悄然而出,在放轻了声音将门合上。
云枢侧头瞥他一眼,随口问道:“睡了?”
苍羲点点头,步调轻缓,走到云枢边上的竹椅中坐下,此时的他不复白日端正体面的样子,面色有些?失血的苍白,没眉眼依旧岿然不动。
剜心之痛,最初之时,会?在阴时发作,白日里阳气重苍羲修为高深一切如?常,可到了夜晚,那种深入神魂的割裂之痛会?随着阴气逐渐聚集而加重,这种痛楚,若是个心性弱的,痛都能把人活活痛死,这种状况要持续百年之久,之后才会?慢慢改善……
云枢瞧着他这般模样,毫不客气地一声冷笑,“活该!”
苍羲没理会?他,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放空,无意识地转着手腕上戴着的骨珠。
云枢哼了一声,收起扇子,摊开?手掌,凭空化出两只小玉瓶,递给?边上正发着呆的男人,“诺,拿去,系着红绳的那瓶给你娘子,每隔三日吃一粒,系蓝绳给你自己,每至亥时至子时中阴气最盛之时吞服一粒。”
苍羲回神,伸手接过,将红绳瓶放入袖筒,打开?蓝绳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嘴中,待咽下肚之后,他开?口问云枢,“你可找到了法子?可探出些什么?”
云枢皮笑肉不笑,打开?扇子又扇了起来,“小神能力浅薄,苍羲神君的孩子大抵和他父亲一般主意正得很,何时降生哪是我这等小神可控制的,他半神的神魂躯体,一半像父亲一半像母亲,究竟是同母亲一样怀胎十月而降世,还是过个千八百年再出来实在难料啊,我能做的也只是叫他在母体内尽量稳定力量,使他能更加适应他母亲的生育方式,好叫母子都少受些?罪。”
说着云枢好奇地坐起身,凑到苍羲跟前问道:“若要是真的千八百年都生不出来,你打算如?何是好?”
苍羲在体内暗暗运了些?灵气好减轻些心口的疼痛。
还能怎样,若真如?此,他哪里还管得了别的情况,那许重沂的诺只能就此作罢,不论她如?何想,只能带她回无涯归海再说……
***
这个磨人心神的孩子似是也明白了他老父亲的为难和不易,越到后来便越发乖巧懂事,在母亲腹中一日日长大,瞧着就如同寻常凡人孕育胎儿一般,云枢算着他的生长程度大抵正好是和十月诞生之期相适。
所?以大致猜测,这孩子应是会随了母亲的孕育周期。
这倒是让这一群无所?不能的仙人门都齐齐暗松了一口气。
对此,玉珠却是丝毫不察。
她一整个夏季都待在庄子上避暑养胎,金家生意上的事因为没了两家死对头的威胁也确实松快了不少?。
金炳天为了能让女儿安心养胎,重新出山暂时先接手了生意上的事,老俩口偶尔会?来别庄看看女儿女婿,顺道给?他们补些?吃穿上的物什。
玉珠在庄子一直住到秋风萧瑟开?始穿起棉衣之时才返程回家。
回家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很臃肿了,走路都要人搀扶一把。
不过这孩子倒也是乖巧,自从满了三个月之后就很少?再闹腾他母亲。
从别庄回来后又在家里养了几个月,跨了年,过了元宵,金母算着也差不多快到临盆了,便开始做足了最后的待产准备,光接生婆就请了三个,金炳天甚至还花重金去临城请了个从宫里告老回乡的妇科圣手老御医来。
玉珠觉得自己这孕期除了最初发现怀孕的那会儿难熬些,后来去了别庄避暑之后开始,整个人都是精神饱满,状态极佳,一个御医在,还有一个整个孕期都为她精心调养医术十分了得的云先生在,玉珠信心满满,相信自己定能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于是在所有人紧张的期盼中,这个孩子终于在元宵过后的第九天,呱呱坠地。
作者有话要说:具体生和养的过程就下一章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