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更深人悄。
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白日里因喜事喧嚣热闹的金宅此时进入了梦乡,清风苑里一片宁静,主人的新房寝屋之中只隐隐透出一丝留夜烛火微亮的细光来,也是一派风平浪静。
红帐之中,两人同衾而卧,谁都没有动,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并躺着。
玉珠的心跳比方才刚刚躺进衾被的时候要平复不少,但作为一个新婚夜第一次和男人同寝一榻的姑娘家,感受到身旁的人依稀传来的体温,面颊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发烫。
她在一片昏暗寂静中睁眼望着头上方的帐顶。
昨夜新婚前一晚她是和她阿娘一道睡的,阿娘给了她一册避火图,母女俩蒙在被窝里悄悄私语,她阿娘教说了她好些夫妻敦伦的相处之道。
阿娘说,夫妻间行周公之礼,若是相合默契,亦是能体会销魂极乐,这大都是由男人主动的,她只消放松了心身摆好姿势配合好丈夫,交给丈夫,顺其自然便可。
可是现在……
玉珠悄悄偏头看向一边,黑暗中她不大能看清,但能感觉到身边人均匀和缓的轻微呼吸。
也不知睡着了没……
玉珠想了想,然后试探着压低了嗓音小小声开口,“相公~相公~~相公你睡了吗?相公~~”
苍羲躺平在那儿闭目养神,听到身边的女人奶猫儿一样呢呢呜呜的叫唤着,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继续闭眼假寐,丝毫不打算回应。
“相公~~”玉珠再接再厉。
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该不会真睡着了吧?
“相公。”声音稍微响了点。
苍羲继续平躺,装聋作哑。
玉珠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没听到身边有丁点儿动静……她想了想,她成婚本就是着急生娃娃,这样可是不成的!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所谓敌不动我动。
锦被之下,她伸开手屏住呼吸,慢慢地,一点点挨过去,再挨过去……很快她就摸到了一片衣角,她捏着那衣角轻轻拽一拽,没反应,再拽一拽,再拽拽……
原本平整的以上衣角被皱巴巴地扯向了一边,衣襟都快要被扯散了,苍羲终于开了口,在黑暗之中丢出两个字,“何事?”
玉珠猜想这书生可能读圣贤书读傻了,都不知道新婚洞房花烛夜要干些什么事,她觉得她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孩子是不可能两人并排躺着就从中间蹦出来的,“相公,今夜……是你我新婚夜。”
她凝神等待着,过了好一阵才听得男人淡淡道:“我知道。”
然后,玉珠等了好久,依旧不见任何动静。
他这是何意?
玉珠不禁有些羞恼了,这书生是真的读圣贤书读傻了不通人情?是对她不喜亦或对此桩入赘为胥的婚事临了起了反悔之意,所以此番所为是在向她表达不满?可这两月的相处下来,玉珠明明也能感觉到宋叙是对她有好感的。
但现在成过了亲拜过了堂,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就差临门最后一步。
作为金家的少当家,玉珠这些年来打理偌大家业,在生意场合和男人们拼杀,总是要少些平常深闺女儿家的含羞带怯,有时候若要但成一单生意,自己看准下定决心之后,就不能给对手留犹豫的机会,要的便是快刀斩乱麻。
于是玉珠蹬蹬脚,挨着男人往里挪了几寸,再挪几寸,直到靠到了苍羲边上,两人已经手臂碰到了手臂,近得她能味道他身上独特的味道,似乎……之前都没注意过,就像是雪山上松柏清冽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香味,但很吸引人。
苍羲自是注意到旁边女人窸窸窣窣的小动作,他打定主意懒得理会,于是也随之往里又挪了几寸。
这拒绝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玉珠也有点小恼了,怎么着?莫非这真实打算后悔不认账了?
她是商人,金家铁娘子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阿娘虽说男人会主动,可若碰上个不主动的,昨夜她看的那本辟火册里女/上/男/下的教学图也不是没有……
玉珠决定再明着一些提示他,若是再不行,她主动出击也不是不可以。
“相公~~”玉珠挨着苍羲胡乱摸索着,正巧就抓到了男人身侧的一只手,她抓住机会一把握住,男人的手宽大且修长,温暖干燥……
“元祈哥哥,今夜是你我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娘的嗓音娇媚软糯,如兰的吐气喷在男人耳后颈。
敏锐地察觉到男人打了一个细微的激灵,玉珠心中偷笑,原来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呆愣子嘛……
正想着,她抓着男人的手一下被紧紧反握住了,下一瞬,原本正面躺着的男人一下侧过身来与玉珠面对面,呼吸相交。
两人以极近之距离四目相对,借着外间隐隐泄进来的那一点微弱光线,玉珠可以看清男人琥珀色的瞳孔似也映着清冷的光……
两两相对,呼吸缠绵,十指相扣,郎君伸手温柔爱抚娘子娇面,柔情蜜意予之一笑,这一笑,差点夺了小娘子的呼吸,停了她的心跳,只见那郎君薄唇微启,“你这女子……”
玉珠正屏息凝神想要听听相公诉之的情话,只不过听见了前两个字,她便觉得整个人忽然似是蒙上了一层困顿的睡意,脑中开始变得混混沌沌,意识也开始模糊。
眼皮不住地打颤耷拉下来,不过几息的工夫,她便再也支撑不住这滔天袭来的困意,闭上眼睛沉入到了黑甜梦乡之中。
苍羲挣脱了相握的手,侧回身躺平,盖好被子双手交叉叠覆于胸前,挑眉轻吐气,再一次闭眼假寐。
这熙攘喧嚣的人间啊,终于安静了……
***
翌日。
玉珠是在巳时初的时候被云朵唤醒的,这一觉她睡得前所未有得深沉香甜,若不是几个丫鬟怕再睡下去要误了父母敬茶礼勉强把她唤醒,估计她可以一觉睡到正午。
睁着一双无焦距的眸子盯着描金绣鸳鸯的大红床帐良久,玉珠这才慢慢清醒过意识来,恍然想起她昨日成婚了。
玉珠混沌初醒的大脑用尽全力思考,她昨夜新婚洞房花烛夜,她和她的新婚夫君并肩而躺,宋叙那书呆子木呆呆地一点儿也听不明白暗示,于是她便有意想主动缠夫郎,然后……然后她似乎因身体疲惫困顿而沉沉睡去了。
怎就那般睡着了呢?玉珠想不明白,大抵是她昨日起得太早,忙碌了一整日太累了的缘故吧……
伸手下意识往旁边摸索,是一片空荡荡的冰凉,看来新婚夫君已经早起了。
打了个呵欠,玉珠带着初醒时的慵懒,任由云朵她们伺候她穿衣,梳妆,云朵给她绾上了一个妇人髻,她随口问道:“姑爷人呢?”
云朵回答:“姑爷一早便起了,叫了云生在院儿里摆了桌椅茶具,这会儿正在品茶。”
品茶?
玉珠深感疑惑,宋叙这人是个十足的书呆子,为了他这几年落下的学业可以说是废寝忘食,在金家住的这些天几乎天天都是天未亮便起来发奋苦读,今日怎的居然会有闲心在院儿里摆弄茶具喝茶?
带着疑惑,玉珠起身掀帘出来了门,她走到卧房外的廊下向庭中望去——
庭院雅致,院中桂树下摆着一张贵妃榻和一方茶桌,茶桌上有致地摆着各类茶器,男人闲适慵懒地依靠在贵妃榻上,素袍广袖轻挽,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行云流水,高冲盖沫,淋顶洗杯,斟茶闻香。
今日的阳光格外好,绿荫茂盛的桂树下,光影斑驳,有点点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在男人身上,如有光泽婉转流动,皎皎如华……
玉珠无不惊艳,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竟从来不知,宋叙会有这般从骨子里散发而来清华高贵的风姿神韵,不免心中暗叹,自己这次真是捡了可蒙尘的珠宝。
苍羲很快便发现站在廊下的女人,他挑了挑眉,醒得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快,见人下了台阶款步朝他这边走来,苍羲重新洗了一只杯子,斟了一杯递给玉珠,“来一杯?”
待玉珠接过后,他便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品了一口,自顾自摇摇头摇摇头,“可惜,这茶叶不大好。”
玉珠接过茶盏在一旁坐下来后啜了一口,茶香四溢,清香回甘。
听他这话后她不禁顿了顿,金家也有茶叶生意,甚至还是皇家贡茶的茶商之一,她家自己喝的茶叶都是可卖高价的极品茶叶,就这杯极品碧螺春,今年新茶,当下茶市有市无价,就这样的茶叶只得一句“不大好”,那不知这人从前喝的是怎样的仙茶泡天水。
喝完茶之后,玉珠抬头看了看日头的方位,想着时辰也的确不早了,于是从贵妃榻上站起身,对正在摆弄茶具的男人道:“相公,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该给长辈去敬茶了,都过巳时都过半了,阿爹阿娘应是已经在等了,茶一会回来再喝罢,新婚第一日,给长辈们敬茶可不能穿得如此素净,你且去换身贵重些的。”
苍羲拿着茶夹的手顿住,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玉珠,一只手的手指指向自己,似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询问,“我?给人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