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在回房的一路上其实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但在门口的时候想着总不能让房里的新婚夫婿看着她板着张脸,便在推门而入的瞬间扬起盈盈笑意,冲里头的人道:“相公,我回来了。”
云生和云霞正在继续进行他们们放到昏迷前的动作,没有任何异样,云生正准备把巾帕递给自己姑爷吃碗面后擦嘴,然后他发现手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转头四下瞧瞧,才发现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掉在了地上,云生弯腰去捡,挠挠头嘟囔道:“奇怪了,什么时候掉的,我明明是拿在手上的啊……”
而就在这时金玉珠进来的动静打断了云生稀里糊涂的思绪。
见玉珠走近,云生和云霞都不约而同地福身问安,只坐在桌前的男人八风不动。
苍羲眸色深邃漆黑,眼波流转,他在静静地打量这个被司命写成人间惨剧的倒霉女子。
一身华丽的红嫁衣,在烛火的映衬下肌肤白嫩得仿若能掐出水来,朱唇榴齿,水眸盈笑,似一朵娇美鲜艳的人间富贵花……这般倾城之色,便是在那些女仙中也是能占个上乘。
活了四十来万个年头,苍羲还是头一回认认真真地去打量一个女人的容貌。
但这又如何?淡淡地移开视线,苍羲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玉珠看看桌上已经空了的碗,笑道:“看来相公是真的饿了,这一天下来,辛苦你了……”
“哎呦喂,我的好姑爷喂!这花生桂圆红枣莲子盘怎生拆成了这幅模样,枣生桂子,早生贵子,这多不吉利啊……”乳娘突然间的大呼小叫打断了玉珠正在说的话。
只见乳娘蹲在暖阁边的脚踏上,对着小桌案上那一片狼藉的花生枣子莲子桂圆,那张脸皱满了褶子。
现在自家姑娘终于成婚了,关于子嗣一事,几乎成了乳娘最最紧张敏感的一根神经,她见不得任何对于她家姑娘的子嗣一事存在不重视,尤其是这个作为子嗣降临的计划另一个当事人的姑爷,“哎呦呦,姑爷啊,这……这怎么拆得这么零碎,这新婚洞房夜……这多不吉利啊,会得罪注生娘娘的……”
玉珠转头回望自己夫君。
神尊大人望着那一堆七零八碎的红枣花生,眉尾不着痕迹地一动,面色如常,从容淡定地伸出手指,直指对面站着的小厮云生,理直气壮不见半分心虚,“不是我,是他。”
云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被指得一愣,下意识就想开口反驳,“我……不——”
下一瞬,云生恍然觉得脑海中有一道白光一闪而逝,让他到嘴的话一下急拐弯,“是……是我,是小的方才没走稳,绊了脚这才碰翻了喜盘里的物什,和姑爷没关系……”
一听说是云生弄的,乳娘原本还收敛着的态度一下就炸起来了,云生还是她娘家内侄,她更是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云生的耳朵,“死小子,本来还想着你手脚机灵才让你随侍姑爷的,没想到你毛手毛脚成这样,姑爷姑娘才新婚你就搞出这样的乱子……臭小子,你、你居然还给吃了?!”
乳娘眼尖地发现了几个被剥开的花生壳,几乎要把云生的耳朵给拧下来了,“小兔崽子,这可是摆在婚房里寓意早生贵子给注生娘娘吃的,也是你能吃的?你……你你气死我了!姑爷,实在对不住了,回去我就好好教训这鲁莽的兔崽子!”
姑爷正坐在园杌上稳如泰山,对此只是微微动了动耳尖,又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云生被扯疼得不行,哇哇叫着求饶,“啊啊疼……姑姑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罢,姑娘饶恕我罢……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有意吃的……”
云生有点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非得吃这几粒花生米?
“好了好了,不过是个寓意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妈妈算了吧。”
玉珠看云生可怜巴巴的样子,开口解围,她对下人一向宽和,不是什么无伤大雅之事她从来都是轻拿轻放。
“时候也不早了,前厅那边也差不多结束了,都下去早点歇着吧,今日都累了。”玉珠说着看向自己的相公,微笑着随口问了句:“相公也累了一天了,要不要叫些热汤来洗洗去去乏?”
苍羲略一思索,而后朝着玉珠抬了抬下巴,“也可。”
玉珠愣了一下,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
于是她转头吩咐云生,“去抬些热水进来,里间浴房收拾一下,侍候姑爷沐浴。”
云生如蒙大赦,跟猴儿一样蹿了出去叫人抬热水去了,这少年羞愧于自己刚刚犯下的“吃了”姑娘姑爷早生贵子盘的“过错”,卯足了劲儿想好好弥补过失,干劲十足地准备伺候他姑爷沐浴洗澡。
然后,就玉珠在外间卸了个钗环的空档,就见这孩子一趟进一趟出,来来回回地跑——
“姑爷说这皂胰子味道他不喜,叫我拿出去。”
“姑爷说浴帕像是旧的,他不要,重新换一块。”
“姑爷说这套里衣太丑不合身,要换一套。”
“姑爷说……”
玉珠:“……”
等云生来来回回倒腾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之际。
因为新婚夫妇的新房就是原来玉珠住的清风苑的闺房,一个卧房只一间浴房,玉珠卸了钗环更了衣,正在灯下翻书等她夫君沐浴完出来她好进去泡个澡,今天一天下来,着实有些疲乏。
看完一页正待翻下一页的时候,里间终于有了动静,浴房的门被打开,男人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从里面慢悠悠的踱步走了出来。
玉珠从书册上移开眼,下意识望去,有些怔然——
男人身长玉立,一头鸦黑的长发在肩头披泄下来,发丝还尚未干透,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腰间系着衣带,更显得他宽肩窄腰,胸襟微微敞着,隐隐露出里面弧度优美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烛火映照下她甚至能清楚看到胸膛上有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线条慢慢滑落至衣领深处。
这真的是……
玉珠只觉羞红的热意自她耳尖迅速蔓延至脸颊,她与宋叙相处时日尚短,今夜是成为夫妻的第一夜,眼前的这般景象是她从未想象到的,她竟不知宋叙这刻板正经的俊秀书生原来也能有这般……这般令人面红心躁。
玉珠总有感觉,好像……好像宋叙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了她又说不上来,明明还是原来那张脸,一样清俊的眉目,可她总觉得这人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的宋叙只是俊秀儒雅的书生气质,玉珠虽也挺欣赏于他清俊的外貌,但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叫她脸红心跳,总感觉他比之前莫名好看了不少,玉珠只能将此归结为即将成为正式夫妻的紧张和害羞之情在作祟……
“你看得可好?”低沉的男声,悠悠淡淡地响起。
玉珠骤然回神,原本桃粉的脸颊迅速羞煞得绯红,她扔下书册,逃也似地往浴房奔去,而跟在她身后的云朵是自苍羲出浴来时期就早已死死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一眼,逃进浴房后主仆两吧嗒一下合上们后便没了声响。
苍羲收回目光,在方才金玉珠坐过的位子上靠着软垫闲闲一坐,随手拾起她搁在案桌上的那本书册。
这是一本记载凡间前朝政事的史册,苍羲粗粗翻了两张就撇到了一旁,不过就是朝代反复更迭的那些事,没甚意思,然后他对着龙凤喜烛莹莹跳跃的火苗发了会儿呆……
凡人日出起日落息,既是要走这凡人的一生,也应当扮得像一些,现在是黑夜,想来便是要就寝歇觉吧?
于是苍羲起身走到拔步床边,挥手掀开了绣着鸳鸯交颈图的大红喜被,顺手拿起并排摆在一起的两只枕头中的其中一只,摆在中间,然后躺了进去,极其嚣张地就躺在了大床的正中央……
玉珠沐完浴绞干了发从浴房出来的时候,环顾了一圈没见到人影,走进了內帷,才看到红帐里隐隐绰绰躺着的人。
玉珠的脸又是蓦地一烫。
云朵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房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玉珠甚至能听到红烛爆芯发出的哔剥声。
她拿了把小银剪,一盏一盏减掉了屋里灯烛的烛芯,只在外间留了两盏,屋子里很快便昏暗了下来。
就着外间昏暗的光线,玉珠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轻轻撩起纱帐,然后……
然后她就有点为难了。
床上的男人一头乌发散开在枕上,整个人端端正正的平躺在大床中央,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
这张紫檀木的拔步大床是为了大婚,玉珠她阿娘特地张罗这给她新打的,确实宽敞,但一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往中间这么一躺,那她不论是躺里边还是躺外边,留给她的空间都不会那么舒畅。
玉珠默了一瞬,想着也不知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她试着轻声唤道:“相公,相公可是睡着了?”
苍羲睁开眼,转头朝玉珠看过来,吐出两个字,“何事?”
玉珠笑笑,指指他再指指床,“相公挪过去些许,这般我不大好躺呢。”
她倒并未因此生气,以前都是习惯单独入睡的,便是她自己,以前也是习惯睡在床中央。
苍羲双手交叉在腹部,歪着脑袋看着玉珠,认真问:“你也要睡这里?”
他记得上一个企图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是神魔大战时魔族一个什么部落的公主,妄图以女色为诱在下场大战中占得先机。
后来,那整个魔族部落都被苍羲挑了个一干二净,至于那所谓的魔族公主去哪了他也就不得而知了。
玉珠被问得有些不明所以,“我不睡这儿那睡哪?好了快些挪一挪罢!夫妻理应相亲相爱,你我才成婚第一晚,莫非你是想分房睡?”
玉珠催促着,还伸手轻轻推了男人的胳膊。
苍羲被推得微微晃动一下身体,他慢慢转回头望着红色是洒金帐顶,终于是想起来了司命那厮临走前说的那句“别露馅”……
四十余万年,他只向旁人许过那么一个诺,发丝结络以作信物给了别人,是他自己允诺人可满足其一愿,将来有事可握此信物来找他。
仅此一次,仅此一次,仅此一次而已……
苍羲闭了闭眼,伸出一只手抓着枕头往里边移动了寸许。
“再挪一些,还是不够躺。”女人清越的嗓音带着笑意。
于是苍羲蹬着脚又听话地往里挪了一大步,外边空出来的地儿终于够躺下一个身材窈窕的女性了。
玉珠满意地笑了笑,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轻手轻脚地躺了进去……当感受到身旁隐隐的温热气息时,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