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后半段时,叶叙穿过了大半个华丽的宴会厅,走到老板边上?俯身耳语。
季扶光听他说完,眼眸骤冷:“人在哪?”
“在另外一个包厢里候着您。”叶叙略微犹豫地往陆白那边看了一眼,“您看是现在见,还是先打发走?”
“……”
季扶光思?虑片刻,最终勾勾手指让随从过来,嘱咐他们照看好陆白,自己便带着叶叙与一名保镖出了门。
他骤然离开?,陆白有些?不明所以。但看那颀长挺阔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上?,还是忍不住喘了口气。
好累啊,想回家。
此刻已经九点了,她只想脱去一身累赘的华服,沐浴休息,为明天的演出养精蓄锐。
正悄悄按着僵硬的腰,突然感觉有?人在身侧坐下。陆白回眸,眼中不由露了惊喜:“褚小姐,您也来了?”
“您好,季太太。”褚盈体贴地替她揉了揉腰,“我一直都在,只是你刚才不得空,我就没敢来叨扰。”
顿了顿,她又笑道:“今晚你在人群中好耀眼,比准新娘还要漂亮呢。”
褚盈一直呆在角落,看得很分明。
即便在场的人非富即贵,个个衣冠楚楚,但一个女人只有站在季扶光身边,才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即便同是上流社会,阶层也划分明晰,季氏本就在呆在了金字塔的顶端,更勿论如今被季扶光一手掌权。
那些贵太太们,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对陆白极尽吹捧。
陆白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搭她的话。
褚盈察觉到她眼中的焦虑,关心道:“怎么了,感?觉你有?心事。”
因着她是同专业的前辈,陆白也没隐瞒,低声叹息:“哎,不知晚宴什么时候能结束,我明天有?期末汇演,想早点回去休息。”
“……”
区区大学的期末汇演,在陆白眼中,竟然比陪季扶光出来风光应酬还要重要么?
褚盈不懂她的逻辑,可还未开口,就感觉几道婀娜的影子被头顶的彩灯斜射,笼罩在她们上方。
“这位小姐,麻烦您让一让,我与季太太聊几句。”
林意娇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将褚盈从陆白身边的椅子上?挤开。紧接着,她那群花枝招展的小姐妹也纷纷在边上?落了座。
这位林家千金的娇蛮,褚盈光是今晚就体会到了两次。但她并不介意,被抢走位置后也没走远,而是抱着胸淡定观望。
……怕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大小姐们围着陆白搭讪寒暄,面上亲和,实际心思?各异,时不时话里带话,讥讽她的家室背景。
但无论她们说什么,陆白也只是笑,偶尔接一两句客套话,也都很得体。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过淡然和沉静,林意娇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轻哼了一声,极突兀地打断了一个姐妹的话头,对陆白似笑非笑道:“听说,你是学小提琴的对么?”
“是。”
林意娇偏了偏头,示意台上还在演奏的弦乐队:“我哥与扶光多年挚友,今天是他订婚的大喜之日,不如烦请季太太您——上?台为准新人演奏一曲如何?”
她刻意咬牙,加重了“太太”两个字的发音。
陆白稍稍怔愣:“……这合适吗?”
“哎呀,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都好想一饱耳福啊!”
“是啊是啊!”
不等?陆白再次拒绝,几位大小姐们都纷纷起哄了起来。林意娇莫测地笑了笑,提起长裙起身,径直朝着台上去了。
她抢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清了清声音:“各位静一静,听我宣布一个好消息!”
现场原是一片推杯换盏的喧闹,骤然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林意娇勾了勾唇,凤眼睥睨着台下主桌的陆白。
“接下来,有?请我们星帆集团董事长太太,陆白小姐,为在场的各位献上一曲小提琴独奏助助兴!”
*
一片寂静之后,陆白立刻感受到众人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沉静地抬眸,对上林意娇讥讽挑衅的眼神。
她很明白,对方就是想让自己出个丑。
“不必了不必了!”
没等陆白回应,林意寰已经眼疾手快地冲上了台。他抢过妹妹手中的话筒,极具求生欲地向陆白满脸堆笑:“阿娇说笑的,这事怎好劳烦客人呢。”
有?没有搞错!平时弄点小动作就算了,当众让季扶光的女人难堪,小命不要了吗!
他想拉林意娇下台,她却忿忿不肯,还责怪他多管闲事:“你不想听,有?别人想听啊!”
眼看兄妹俩要在台上拉扯起来,于樱在台下气得几乎捏碎酒杯,主持人也急得满头是汗,不知如何救场。
陆白抿了抿唇,沉吟片刻,最终在众人瞩目下缓缓起身,提着裙摆翩翩走上舞台。
她冲林意寰淡淡一笑,视线才投向林意娇,柔声道:“下去吧,我会表演。”
说罢,便不急不慢地朝着舞台右侧的弦乐队走去。
这举动分明是来救场的,林意寰怔了片刻,手上?发力,咬牙切齿地抓着林意娇的胳膊下了台。
坐在最外?侧的小提琴手忙给陆白让出了琴和位置,还贴心地替她调整好了收音话筒。陆白低声道了谢,取过小提琴调了调音,这才抬起眼皮,落落大方地冲台下鞠了一躬。
“既然林小姐热情邀请,那我就献丑为大家演奏一曲,同时祝福林意寰先生和于樱小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台下众人先是怔愣了数秒,不知是谁先拍手,紧接着一阵如雷的掌声在场内响起。
陆白的笑很甜美,目光却很沉静,静得众人都端正了态度,凝神看她垂下眼眸,挺起腰腹,然后将小提琴架在了下巴上。
其实,无论在哪演奏小提琴,无论这台下听众是谁,对她而言都不会是难堪的事。因为这是她的专业,她的梦想,是她从小到大,心中向往的一切。
所以,每一次演奏,陆白都心怀敬畏。
她右手起弓,没有选择那些很难驾驭的世界名曲炫技,而是拉了一首应景的圆舞曲。曲子节奏轻松欢快,很适合婚宴这样喜庆热闹的场合。
音符灵动地跳跃在空气中,氤氲着让人愉快的氛围。
众人驻足聆听,相互对望。其中不乏懂古典乐的名流,眼中都露了赞扬与欣赏。
这位季太太容貌楚楚,身材婀娜,礼服腰身细得似只可盈盈一握,她的表演却随性,惬意,松弛之中将每个音都拉的极准。
丰富的情感?蕴含在旋律里,即便只是独奏,也不会让人觉得单调。
最重要的是,面对这样明显的刁难羞辱,她的表现却如此从容大方,波澜不惊。
——真不愧,是季扶光看上?的女人。
“好赞,完全是超一流的水准啊!虽然这曲子不难拉,但季太太演绎的也太畅快淋漓了。”
“而且,她刚刚分明是好心上?去救场来着,不然林小姐也太丢人了吧。”
“哪有人向她这样跋扈的,逼着客人表演……”
林意娇站在舞台的一侧,听到下台等候的乐手们窃窃私语,想要发作却硬生生忍下了。
原想着好好将?陆白羞辱一番,让她明白即便是高攀嫁给了季扶光,麻雀就是麻雀,也只配给人拉琴助兴——现在怎么搞的,像在听她的个人古典音乐会?!
方才被林意寰拎小鸡似的拉下台,已经够丢脸了,此刻林意娇只觉怨怒要将?浑身上下都淹没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她耳侧响起:“林小姐,您知道季太太拉的曲子叫什么吗?”
林意娇眼尾一瞥,发觉是一个不怎么相熟的女人在与自己搭话。
她冷哼了一声,懒得搭理。
褚盈却丝毫不恼,悠然在她身侧站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首圆舞曲的名字,叫《风流寡妇》。”
*
距离宴会厅不远的一个小包间里,季扶光双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施施然看着眼前的男人。
对方一身精英打扮,仅从眉眼的精光,便能看出其心思?极为缜密。
——这便是洪家派来谈判的人,洪怀妄。
季扶光对此人了解颇深,他是洪世钊抱养的儿子,也是洪振轩从小的陪读和玩伴。而自洪振轩入狱后,他在洪家的地位骤然重要了起来。
“季先生,其实我也知找人跟踪您太太,只为争取有?个和您有个交流的机会,不体面,也太小儿科了。”
洪怀妄身板挺得很值,态度倒显得谦卑真挚:“但如今洪家这般田地,实在别无他法。”
季扶光手中夹着雪茄,慢悠悠地吐了口烟雾:“洪先生,不必浪费时间,有?话直说。”
“……其实今次,与其说谈判,不如说是求和。”
洪怀妄推了推眼镜,转过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我想用一个证据确凿的消息,诚恳地换您对我们洪家的公平对待。”
叶叙走上?前,去过牛皮纸袋,躬身送到季扶光手边。
不知为何,季扶光向来敏锐地第六感,促使他从心底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他没接文件,而是冷眸直视着对方:“这是什么?”
洪怀妄笑了笑,狭长的眼眸透出一丝莫测:“季先生,您当初最记恨的,不就是振轩逼疯你姐姐么?”
“……”
“倘若我说,这并不是季晴生病的根本原因呢?”
一刻钟后,季扶光用长腿踹开?包房大门,阔步走进长廊。他额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突跳的极猛烈,墨黑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阴鸷的光芒。
“先生……”
叶叙从包厢里追了出来,只见季扶光步履不稳地走了几步,竟用一只手撑住了墙面才站得住。
他忙疾步上?前去扶,偏偏这时,一个在宴会厅里陪着陆白的助理慌里慌张从走廊另一头跑了过来。
“季先生,季先生不好了!”
叶叙头吼他:“叫唤什么,有?事说事!”
助理直喘粗气,急得满脸都沁了汗:“林二小姐,林二小姐在宴会厅抓着太太闹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风流寡妇》这首曲子真蛮好听的,大家有空可以去听一听~~
写这篇文之前,我就很认真采访过一位小提琴手朋友:请问你们在婚礼上都拉什么曲子
她想了想:大概是《风流寡妇》吧
我:??!
就……也不怪阿娇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