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是狂风骤雨,几道闪电时不时在天际撕裂,看上去骇人得厉害。
酒店套房内却是一片安静,大床上的男人脸色惨白,他用力地抓着面前男生的背脊,胸膛轻微起伏着,将头深深埋在了男生的后颈中。
男生的嗓音带着点别扭的冷硬道:“窗关了,窗帘也拉上了,还怕个屁怕啊。”
他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手却一下又一下抚着男人的背,力道很轻,像是别扭得不想让男人发现他的安慰一样。
桀骜眉眼上带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沈秋泽死死揽着面前的男生,力道大得好像能够将面前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肉中一样,又像是中了某种蛊,不愿醒来一般。
忽然,语气带着变扭的男生不吭声,浑身带着点僵硬。
他听到怀里人的哭声了。
那哭声像是压着喉咙,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疯狂涌上来的崩溃情绪咽下去一样。
男生好半天才犹豫着摸了摸半跪在床上伏在他身上哽咽的男人黑发,语气放缓笨拙道:“那个雨下不了多久的。”
“打雷也很快就会停下的。”
他继续道:“别哭了,我在这陪你一会。”
那句话的语气算不上温柔,却让伏在他肩头上的男人停下了颤抖。
酒店套房安静了下来,强迫自己停下颤抖的男人只不断喃喃着两个字:“吴楚……”
“嗯。”
“吴楚……”
“嗯。”
他每叫一次,男生就会不厌其烦地回应他一次。
平时总是冷着脸,不爱说话的男生在这时候好像把他所有的耐心都拿了出来,只为了那个在深夜中被噩梦惊醒的人。
甚至到了后面,男生都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是在凌晨听到动静,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开口叫沈秋泽这三个字,告诉被噩梦惊醒的人他一直在。
只为了让他安心。
“吴楚……”
“……”
“吴楚?”
听不到什么回应的男人的嗓音开始变得恐慌起来,他就像在一片漆黑中,怀里的人忽然就消失了起来。
周遭忽然变得寂静下来,那个会一直应着他的男生忽然就像是连呼吸都消失了一般,窗外嘈杂的雨声也变得越来越远,死寂随着黑暗像是潮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涌来。
所有的场景渐渐变得灰暗黯淡下来,最后疯狂重迭旋转为无数刺目的亮点,消散在一片黑暗中。
没有疾风骤雨,没有酒店套房,也没有吴楚。
在某处庄园的漆黑卧室里,床上的男人猛然惊醒,他脸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喘着气麻木地盯着虚空。
半晌后,坐在床头上的沈秋泽起身,他没有开灯,而赤脚在一片黑暗中摸到了几瓶药,粗、暴倒了几颗在手掌心,就着桌上的一杯酒猛然咽了下去。
他做着一切时神情很平静,像是早已就做过这些事情上百次上千次。
脑子在发昏发涨,咽喉中弥漫药片的苦涩味道,但沈秋泽却完全不在乎,他半仰着头闭上眼,没有血色的薄唇无声地张合了几下,依稀可以辨认出模糊的口型。
他在叫他的吴楚。
可如今就算他死在了这间卧室,当初那个一听到动静就会睡眼惺忪起身的吴楚再也不会出现了。
哪怕是在梦里。
一片漆黑中,沈秋泽一动不动靠在沙发上,直至黎明让天际浮现了点蒙蒙光亮。
窗外黎明灰蒙蒙的光沿着没关好的窗帘缝隙中渗了进来,还带着清晨的凉风,浮动着厚重的窗帘。
可靠在沙发上的男人一点都看不见,他那双眸子平静地像是冬日不起任何波澜的湖面,整个人也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没过多久,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敲响,叩响三次后房门被管家推开,管家进入卧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卧室的每一盏灯都打开。
昏暗的卧室亮起灯后,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才有了一点反应,他像是终于看见了东西,眼睫轻微地扇动了几下,瞳孔也跟着微微动了动几下。
管家微微躬身,对着卧室里的男人轻声道:“先生,今天是您复查的日子。”
管家心里有些紧张,毕竟沈秋泽一向不喜欢这项复查。
当年从急救室出来后,沈秋泽脑部由于受到两次剧烈撞击,造成了严重的颅内损伤,压迫视网神经导致了假性失明。
如今过了那么年,还是需要按时去复查。
卧室中没有动静,很久后才传来一声低哑的回应,
管家这才松了一口气,等到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门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么多年来,沈秋泽虽然厌恶去医院复查,但是却从来没有落下一次。
就像是在固执地在守护着什么一样。
想到这,管家站在门外的脚步一顿,抬眼望向了铺着红毯的长廊。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间卧室其实就是囚禁当年那个黑发男生的卧室。
他到现在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落着雪的深夜,天边是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声,不断振荡着周围的气流,黑发男生靠在栏杆上向后仰,望着他们的眼神漠然得厉害。
那个晚上,是庄园那么久以来最混乱的一个晚上,因为他们的主心骨满脸是血躺在担架上,意识不清喃喃着那个黑发男生的中文名字。
吴楚。
这个名字是管家除了沈余之外,记得最清楚的华国人名。
整个庄园的禁忌也不在是沈余,而是那个黑发男生。
想到这里,管家叹了一口气,七年过去了,他就没有再见到沈秋泽身边有过其他人。
哪怕是有些人特意通过某些渠道找了与那姓吴的男生有着几分相似的人,送到了沈秋泽面前,管家也没有再见过那些人第二面。
“最近对光线是不是敏感了一点?”
“……”
沙发上的男人看上去清瘦了很多,冷清眉眼带着点倦怠,他静静望着透过窗户漂浮在光柱下的尘埃,过了很久才哑声道:“是。”
“有畏光这个情况吗?”
“……”
“有。”
“这边初步判断您恢复得不是很好,待会可能还需要您去做几个检查……”
正在低头写着单子的医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哑声打断问道:“复发的机率是多少?”
医生的笔停了下来,他谨慎斟酌道:“这个目前还不太好判断……”
说到这,他小心翼翼对着面前人道:“如果您保持良好的生活作息和较好的心态,复发的机率是能够减小的……”
沈秋泽望着那些光纤下的尘埃安静了下来,好半晌,他才慢慢轻声道:“好。”
他给吴楚种的那一圃玫瑰还没开。
至少现在还不能够复发。
见到面前的男人的样子,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您饮食方面也可以稍微调整一下……”
“特别是蛋白质脂类的红肉,建议您……”
沈秋泽没有说话,只神色安静望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面前的医生说得确实不错,长期的茹素加上不良的生活作息已经快要将他的身体拖垮。
凡是跟在沈秋泽身边的人,都知道在当年那场动荡后,他大病了一场,便一直茹素到现在。
不止是不吃荤肉,还不杀生,甚至每年都按时往华国S市一家寺庙里捐香火,像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一样在恳求着上苍垂怜。
没人知道,他求的是吴楚平平安安。
求的是吴楚长命百岁。
面前的医生还在叨叨絮絮说着,沙发上的男人眉眼带着些倦怠,安静地望着空气中的浮沉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每晚几乎都要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这几年来越来越严重。
每年都会有很多人给他送来一些男生,那些男生无一例外都跟吴楚十分相似,但是那些人无一例外地也都被退了回去。
沈秋泽知道,只要他像从前一样收下那些人,就能麻痹自己一阵子,哪怕清醒后又是一场折磨,但至少还能饮鸠止渴。
但是他办不到。
哪怕面前的人跟吴楚再像,他都不想要。
眉眼冷清的男人半阖上眼,修长的手腕上搭着一串细细的佛珠,另一只手撑着额角。
这副模样太足够吸引那些初出茅庐的小男生让他们沦陷了,就跟沈秋泽之前遇到的那个金发小少爷一样。
那小少爷在家中嚣张惯了,眉眼生得桀骜,在家中极为受宠却偷溜了出来,跟个愣青头一样被身边狐朋狗友陷害,被丢在了酒局中。
沈秋泽那天恰好就这处的酒局谈生意,见着面前神情人跟吴楚几分相似,便在临走时吩咐手下人将那小少爷捞了出来。
没想到那小少爷从此以后就缠上了他。
热烈,真挚,甚至带着点与吴楚相似的别扭。
很像。
但是沈秋泽从来就没给小少爷机会,他几乎在那个小少爷面前冷淡到了克制。
哪怕一向嚣张惯了的小少爷在他面前哭得喘不过气来,赤红着眼睛说自己愿意当那个华国男生的替身,沈秋泽也没有答应。
他只是递给了那小少爷一张手帕,嗓音难得温柔了下来低声道:“不要做这种事情。”
不要做这种事情。
年少的感情来得太真挚太迅猛,像是被风掀起的浪潮一样,只要风一起,就能铺天盖地地向心爱的人涌去。
没人能够控制这浪潮,也没人能够预料这浪潮带来的后果。
就如同当年的沈秋泽一样。
如果当年也能有个人给他说,不要做这种事情,你应该完完整整地将一切的事情告诉你的爱人。
就像是当初在那个破旧的老小区一样,他拽着吴楚的手,颤抖地说出了沈家的一切。
是不是最后也就不会被抛弃?
是不是最后跟吴楚走到一起的人就是他?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就像当初他跟吴楚没分手时,最后一通电话是他站在花店门口,随意地瞥了一眼那花店外的玫瑰,才想起他好像没有给吴楚买过花。
可这样的念头在那时太轻太微不足道了,很快就被当时其他情绪覆盖上,像是一粒尘埃一般无声无息地就飘落了下来
沈秋泽没能想到,这粒尘埃从此以后就像是砂石一样折磨得人心口发疼。
后来,他在庄园种了一大圃玫瑰。
后来,他也只能守着他一圃的玫瑰,看着天际浅浅的光亮消失,却再也送不出去他的玫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