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早就死了。”
吴楚知道这句话对于吴翰来说,决绝得不亚于亲手将吴翰所有卑微挽回的举动给砸得稀巴烂。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来,气氛是肉眼可见地停滞僵硬,他身后的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半晌后,吴楚拧开门把手,在脚步即将迈出书房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开口试探:“死了还可以做个法……”
“你觉得可以吗?”
站起来的男人面色上带着点仓皇的试探,小心翼翼地朝着面前人绞尽脑汁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这话听上去并不像是开玩笑,甚至格外认真,好像只要吴楚一点头,他就能立马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去找那些大师,躺棺材里面闭上眼睛等着做法。
吴楚:“……”
操。
果真是能够干出在吴家私人墓园立碑傻逼事的神经病。
他一声不吭地朝着面前走,一边走着一边听着身后的男人急急忙忙追了上来哀求道:“那留下来吃个饭可以吗……”
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亲弟弟,却连一个完整的节日都没有一起过,旁人家中都是热闹喜庆,但只有吴家是冷冰冰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吴楚脚步越走越快,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只丢下两个字:“不吃。”
吴翰神情失落下来,却依旧跟在了吴楚身后小心翼翼道:“那下次还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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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回来一定要告诉哥哥……”
吴楚眼皮子都不掀,头也不回,显然是懒得听后面的人说话,只闷头朝着外头走去。
从铺着红毯的旋转楼梯走到金碧辉煌的大厅,吴楚脚步没停,守在大厅的佣人都看到西装革履的吴翰脚步匆匆亦步亦趋地跟在吴楚后边,努力放柔自己声音跟着面前人小心翼翼说着些什么。
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这是已经来到殷缙车门前吴楚的想法。
他拉开车门,看着男人努力扒着车窗,微微躬身跟他笨拙道:“以后车队的事情也不用担心,哥哥已经在筹划帮你买车队了……”
“你以后能好好比赛了……”
吴楚面无表情系好安全带,他身旁将手搭在方向盘的殷缙微微抬眼,对着窗外吴翰彬彬有礼道:“轮不着吴总您买。”
他温声道:“作为他的爱人,我认为这件事还轮不到您来做。”
男人气质清贵,手腕上雾蓝色腕表泛着冷芒,五官深邃俊美得无可挑剔的,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还有着他亲弟弟的宠爱。
吴翰浑身僵硬扒在车窗上,冷硬的眉眼上还落着点雪,看上去狼狈极了,纵使是这样,他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紧紧摁在车窗边缘,舍不得放开。
吴楚嘴角抽了抽,他看着扒在车窗旁固执得舍不得送开车窗的吴翰,伸出手向后座的购物袋中捞出了一袋毛豆,丢给了扒在车窗的吴翰。
吴翰下意识松开摁住车窗的手接住了那袋毛豆,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那袋毛豆看上愣怔极了。
吴楚压低嗓音对着殷缙悄声道:“快走。”
几分钟后,黑色车子扬长而去,吴楚捧着那袋毛豆愣愣站在原地,他车内的张锐叼着烟走过来安慰道:“没留下来也没有关系,咱们还有下次……”
“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年呢,咱们慢慢守着他,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他知道吴翰做梦都想要跟吴楚一起在吴家的饭桌上吃一次饭,听到吴楚叫他一声哥。
特别是在这样的日子中,家家户户都挂着灯笼贴着对联团团圆圆,吴翰只怕是都快想疯了。
吴翰依旧捧着那袋毛豆,他朝着张锐迟疑道:“他给了我一袋毛豆。”
张锐:“???”
他小心翼翼道:“楚儿给的?”
吴翰点了点头,他带着点犹豫道:“你说这是他让我好好吃饭的意思吗?”
张锐盯着那袋毛豆,吸了吸鼻子不敢打击面前男人道:“可能是……吧。”
吴翰将那袋毛豆好好地揣进了自己的大衣中暖着,他站在原地,紧紧握着大衣口袋中的毛豆喃喃道:“对……”
“好好守着他……”
那么多年,他对吴楚做了那样多的错事,吴楚还能拿着一袋毛豆劝他好好吃饭,他内心肯定是动了一些恻隐之心的,不然怎么可能会给他一袋毛豆呢?
吴翰小心翼翼揣着兜里九块八的毛豆分出来几颗,郑重地放进张锐手掌中,淡然道:“你作为他半个哥,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手掌心放着几颗毛豆的张锐神情呆滞:“???”
吴翰眸子盯着他,神情带着几分隐晦的催促,整个人就跟脚下按了桩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他说什么。
张锐神情复杂地望着那几颗毛豆,他深吸了一口气,做羡慕状道:“要不是你,我可能连楚儿的衣角都摸不到。”
“真的是沾了你的光。”
吴翰淡然地将装着毛豆的袋子放进了大衣兜中道:“你知道就好。”
张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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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行驶的黑车内,吴楚脸色看上去不大好道:“他刚才差点把我们的车窗掰坏。”
“他不会去掰自己的车吗?”
“老是来掰我们的窗……”
要不是他丢了一袋毛豆出去,估计现在他跟殷缙还走不了。
吴楚越说越觉得愤然,咬牙切齿道:“下次再这样老子就把他的头摁进来……”
开着车的殷缙顿了顿,他幽幽道:“那袋毛豆是用你给我的老婆本买的。”
他语调一直不急不缓,听上去优雅舒缓,但却在此时有意地加重了“我的老婆本这几个字”。
要给也是给不剥壳的毛豆。
听上去带着几分幽怨。
但坐在副驾驶的男生压根就没有听出来,而是点了点头痛心疾首道:“那可是九块八。”
殷缙听到后,实在是忍不住,在等信号灯时撸了一把身边小野狗的脑袋,唇边带着笑意哄道:“没事,下次我们再赚回来。”
吴楚罕见地没将脑袋移开,而是微微将头偏了过去,压在了男人的手掌下。
殷缙微微一怔,他望着不说话的吴楚偏着脑袋,望着面前的红绿指示灯。
这条道路上这个点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只有细细的雪落在红绿指示灯的灯罩上,整个天底似乎都变得静谧了下来。
殷缙心下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却没有问,而是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过几天去看阿姨吗?”
吴楚嗓子有些哑道:“去。”
殷缙偏头望着吴楚红着眼眶道:“不止这次要去看她,以后拿了冠军我还要去看她。”
他要让吴宗盛那个畜生看着,她母亲爱的人只会越过越好,而他身为渣滓只配靠着过去那点回忆苟延残喘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
殷缙低声道:“好。”
吴楚闭上眼,眼眶下还有细微的红,嗓音带着点哽咽喃喃道:“他就是个畜生。”
殷缙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可以停放的地方,解开安全带,俯身将人拢进了怀里,动作带着点生涩地拍着怀里人背道:“你跟他是不一样的。”
“吴楚,你跟他是不一样的。”
男人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着,他怀里的人背脊带着点轻微的颤,像是哽咽,又像是抽泣,却显露出来,只死死抓着他的风衣。
殷缙偏头,闭着眼吻着怀里吴楚的发旋,头一次如今厌恶痛恨那些圈子中的腌臜事。
他甚至想着,为什么当初先遇到吴楚的不是他?
为什么那些人要将吴楚的心软消费得千疮百孔?
殷缙拍着怀里人的动作由生涩慢慢变为熟练起来,到了最后,怀里人吸了吸鼻子,嗓音有点闷道:“回家。”
“饿了。”
寂静的道路上,黑色的车子发动引擎,迎着寒风中的细雪平稳地驶向了殷缙那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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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我给您说清楚了,这边等着您的决定。”
“我们随时随地可以准备手术。”
褚家私人医院中,褚萼坐在轮椅上,消瘦的脸庞近乎脱相,他盯着空中漂浮的尘埃道:“好。”
褚熙脸色苍白对着轮椅上的人道:“您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我认为您现在的身体状态并不需要去冒险去进行这场手术。”
这次手术是褚家很早就开始研究的,为的就是能够能够根治褚萼身上的病。
但是纵使是褚家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是长达了十多年的时间,这项手术的风险依旧没有能够降到安全范围内。
这场手术的不可控因素就跟移植器官时的人体排异反应一样,也许能让褚萼彻底跟这个从娘胎中带来的病说再见,也许会让褚萼死在手术台上。
褚家当时只将这个作为死马当活马医的备用方案,在手术风险没能降到最低时,他们是不会考虑这个备用方案。
褚熙嗓音中带来点哀求道:“您身后还有一整个褚家……”
“您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轮椅上的褚萼很安静,半晌后,他像是有点疲倦轻声道:“可是我只有他了。”
褚家有他,但是他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连一具正常的身体都没有。
他就像是阴沟中肮脏令人厌恶的蛆虫,拖着一具病怏怏的身体乞求着吴楚一丁点的爱意。
褚萼知道好好养着身体,迟早有一天他也能稍微像个正常人一样。
但是他没有时间了。
殷缙不是沈秋泽,也不是他。
褚萼不敢想象,等到他好好养好身体,吴楚对殷缙的感情将会有多深。
等到了那天,他一丁点机会都不可能有了。
褚萼知道他现在是魔怔魇住了,偏激得厉害,但是倘若再不做点什么,他只会被那段感情给折磨逼疯。
轮椅上的褚萼胸膛轻微起伏着,手指绷直到近乎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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