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世事弄人。
老天待人从来都是不公的。
真正被母亲和兄长期待生下的孩子,只能在乡下长大,而本应该像是阴沟中鼠蚁一样不见得光的私生子,却在一开始就在得到了妥善照顾。
甚至在无形中吴宗盛早已替他铺好了路,即使那条路是踩着自己另一个亲生骨肉而造成的。
吴翰嗓音哑得几乎到了嘶哑的地步,他慢慢道:“你也不是因为克母这个名号才被送到乡下的。”
“是吴宗盛那个畜生,用刚出生的你来威胁母亲。”
“他说,只有母亲好好活着,养好了身体,就能把你给接回来。”
那时的吴母,在生下吴翰之后,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不太好,甚至因为在某天深夜,独自一人在吴宅吞下安眠药这件事,被吴宗盛强制送进疗养院。
在疗养院中,吴宗盛想尽办法阻止吴母的寻死,但依旧没有什么用处,那个温柔到苍白的女人,时常会偏头神情很淡地望向窗外,面上神色淡得令人心惊。
这一切在吴楚的到来后发生了变化,当得知自己肚子中怀有新的生命时,她开始小心翼翼对待自己的身体,精神状态也越发好了起来。
吴楚死死咬着下颚,胸膛起伏得有些厉害,他一动不动盯着房间中的婴儿车,半晌后,嗓音艰涩道:“她有后悔吗?”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也许他的母亲就能早一点解脱,所以说从某一种角度来说,他也是囚禁他母亲的凶手。
吴翰哑声道:“有。”
“她有后悔。”
他望着红着眼眶的吴楚道:“她后悔自己没用,才让自己的孩子落到这个地步。”
“心理医生说给她来缓解情绪的日记本上全部都是关于那个孩子的事。”
“她怕她的孩子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生病,怕她的孩子第一声妈妈叫的不是她,怕她的孩子夜里做噩梦的时候没有人哄。”
吴楚眼眶越来越红,咬着牙忍着不在吴翰面前哭出来,只死死盯着飘窗上的风铃,唇瓣有些颤。
吴翰也赤红着眼道:“就连在死之前,她都叫她的大儿子要好好照顾他的弟弟。”
但是他没有做到,不仅他没有做到,甚至还漠然地看着他亲生弟弟被打得遍体鳞伤而滚出家门。
一想到这,吴翰心里猛然抽痛得厉害,那种痛苦,似乎要将胸腔中所有的气息都压榨得一点都不剩,能够将人逼至崩溃。
他红着眼睛抬眼望着站在原地的吴楚,看着那么多年来一个人独自跌跌撞撞长大的吴楚,想起来张锐跟他说过的话。
他清楚得记得张锐神情憔悴,却神情凝重地对着他说:“吴翰,如果上天让我遭遇了吴楚那些的破事,给我这一副烂到不能再烂的牌,好像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那样的泥沼。”
“那吴翰我告诉你,我真的很有可能会在人生的某一个节点上选错某一条路,做出某个错误的决定。”
“但是吴楚没有。”
“他一直好好地走了下去,拼尽全力地去争取,去好好地完成该完成的一切。”
他是不需要他们的。
那么多年,吴楚都一个人走过来了,现在什么都熬了过来了,他们有什么理由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张锐一直在劝他,劝他不要逼吴楚走到跟他们撕破脸皮的那一步,劝他最好不要推翻现在的关系,也最好将他是他亲生哥哥这件事掩埋下来。
不然要怎么让吴楚接受,那么多年他受的折磨,全部都是来自自己的亲生哥哥这件事?
在张锐看来,只要吴翰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吴楚,吴楚那些年堆积的怨恨涌出来后,吴翰是一丁点被原谅的余地都没有了。
可若是吴楚将恨意都宣泄出来后,能够让心里好受一些,他吴翰做什么都愿意的。
赤红着眼的吴翰嗓音望着吴楚,一字一顿艰涩道:“书房中有我们的亲缘鉴定。”
“亲缘鉴定显示,我们是亲兄弟。”
“但是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吴宗盛带回来的私生子……”
吴楚没有说话,而是望着房间中那件没有织完的婴儿毛衣,安静了很久,才沙哑道:“吴宗盛在哪?”
他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听起来却莫名其妙让人心头发怵。
吴翰下意识上前了两步,紧紧盯着他哑声道:“我来处理他就好了。”
“还有那个姓沈的和姓褚的。”
“你什么都不要管。”
“好好做康复训练,剩下的交给哥哥来处理就好了。”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跟吴楚没有关系,只跟他吴翰有关系。
吴楚偏头盯着他冷冷道:“你说不用管就不用管?”
“凭什么?”
“凭那张亲缘鉴定的破纸吗?”
“你有什么资格不要管?”
他语气越发咄咄逼人,每一句似乎都像是狠狠戳在在面前男人的痛楚上,逼得吴翰神情显露出了几分狼狈的慌乱。
吴翰带着点慌乱道:“没有……我不是要求你不管……”
吴楚没有什么情绪打断了他道:“要的话轮不到你来要求,你也没什么资格要求。”
“别他妈以为仗着亲缘鉴定那张破纸,就能站在我面前当我哥。”
他抬眼平静道:“我哥早死了。”
“死哪了你也别管,反正不可能死你面前。”
在吴翰给那个叫吴楚的弟弟立碑时,他吴楚从此以后就已经当他哥死了。
吴翰赤红着眼,听着吴楚继续冷冷道:“还有剩下那些破事,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我妈是怎么被那个畜生逼死的,为什么那个畜生在外面会有私生子,全部给我说清楚。”
---
“抽吗?”
张锐将烟盒递给了车内的男人,自己嘴里含着一只点燃的烟,眼神带着点疲备。
车内的殷缙偏头,望着车窗外的张锐淡淡道:“谢谢,不用。”
张锐偏头吐出一口烟眼,哑着嗓子道:“吴楚没那么快出来的。”
那些陈年旧事,牵扯出来的人和事复杂而繁乱,一桩接着一桩,一时半会还真的没有那么快说清楚。
殷缙神色冷淡,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张锐靠着车门,将烟盒塞进兜里,他盯着灰蒙蒙的天际低声道:“能说说吴楚吗?”
“随便哪方面的都好。”
望着殷缙神情没有什么波动,张锐就知道男人不会开口跟他提一个字,他苦笑着道:“我不是帮吴翰问的。”
“不管怎么说,我也算他半个哥哥。”
那些年吴翰奔波着寻找弟弟的路上,少不了他张锐的身影。
那么多年了,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几乎是不可能的。
殷缙眼皮子都没抬,神情冷淡。
别他妈说半个哥了,
就是一个哥来了在他面前都没用。
张锐硬是一动不动地在他车窗外等了好半晌,见男人属实是油盐不进后,他掐灭烟道:“别的我不跟你说,但是我就跟你说一件事。”
“你在他面前,玩什么都别玩沈秋泽那一套。”
想起沈秋泽那玩意干的事,张锐眼里闪过阴霾,冷冷道:“不然我跟吴翰甭管你们是两情相悦还是别的,都不可能让你们安安生生在一起。”
囚禁这件事,几乎成了他和吴翰的心病。
殷缙终于抬眼了,淡淡道:“不会。”
---
偌大的书房中,吴翰将那些年伪造的亲缘鉴定的文件递给了吴楚哑声道:“这是吴宗盛之前伪造的亲缘鉴定。”
吴楚没翻,而是抬起头盯着他道:“前面你说你之前查到的我可能跟吴宗盛没有血缘关系是什么意思?”
吴翰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好一会才沙哑道:“就是他认为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认为你是母亲出轨的产物。”
吴楚呼吸微微一顿,听着吴翰继续道:“但是吴宗盛从你出生开始就做了很多次鉴定,你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才是让吴宗盛最痛恨疯狂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