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上,吴楚脑子还有点晕,他茫然喃喃几句后,望见殷缙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迟疑了,然后费劲地伸出手指去圈着面前人的手指。
温热的。
活人。
不是他幻觉。
吴楚这才放心下来,昏昏沉沉的脑子像是紧绷到了极致的弦被松开,似乎见到了面前的人,他就能安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殷缙垂着眸子,眼睫剧烈颤动,他伸手缓缓用力握住了吴楚的手指,一时间呼出的气似乎都发着颤。
凌晨,救护车呼啸而至,停在了当地最近了医院,一群人呼啦地涌进了医院中,沈秋泽那批人直接被强制停在了急救室门前,只能焦灼地看着急救室的红灯亮起。
而在另一边,做完一系列检查的吴楚坐在病床上,他脸色还有点苍白,老老实实抬着手给面前的殷缙处理着手肘上的擦伤。
二楼的楼层并不是很高,加上他们坠落的地方也没有被爆炸的余波涉及,最重要的是沈秋泽将他死死护在怀里,给他卸下了大部分极速坠落的冲击力,他身上只有在坠落后在救生护垫滚动几圈的擦伤。
那擦伤也没有流血,只是渗出了点血丝,加上破皮的面积比较大,吴楚本来想着自己处理就行,但是他抬眼看了一眼殷缙的脸色,不知怎么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男人的脸色实在称不上是好,甚至带着几分阴郁,周身气息冰冷,从坐在椅子上开始,就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漠然得厉害。
吴楚试探地动了动手指,也没能得到殷缙一个眼神,他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在救护车上,不是他意识太昏沉没能听到殷缙说话。
是殷缙在救护车上压根就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当身上的破皮擦伤全部被处理好后,殷缙依旧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注视着吴楚手肘上的擦伤。
吴楚下意识将手肘那处擦伤遮了起来,他望着殷缙道:“一点小擦伤,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的。”
殷缙抬起眼,他平静哑声道:“二楼。”
“你跳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楼下看着。”
他嗓音越来越哑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地上没有铺救生护垫,你就摔成了一滩血泥,躺在我面前。”
吴楚呼吸微微停滞,他像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愣在了原地,但就算是再没想过,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残忍得可怕。
殷缙像是带着点疲备哑声道:“为什么要那么冲动?”
“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从楼上极速坠落,甚至还不及叫吼出来,就听到了一声巨响,那一瞬间,殷缙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那一瞬间的心情跟当初在赛道上他亲眼看到吴楚赛车剧烈碰撞爆炸没什么两样,甚至更为残忍恐怖。
明明他都已经来到了这里。
明明他都快要将吴楚接回家了。
到了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吴楚从楼上坠落,他连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殷缙眸子中渗出点血丝,平静轻轻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崩溃?”
“是不是觉0得,我哪怕眼睁睁看着你出事,看着你从鬼门关走过一趟又一趟,都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陪在你身边?”
吴楚像是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斥责,带着点茫然蠕动着唇道:“不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面前的人说,长久在吴家生活,让他知道,靠谁都没有用,他早已习惯了自己去解决。
包括很久之前,褚萼在得知将要被强行送出国外治疗,疯了一样花钱雇人将他抓来了褚宅,神经质念叨着要将他一起带出国外,吴楚也是自己砸破了玻璃,弄得自己浑身是伤,逼得褚萼将他送往了医院。
送完了医院后,褚家人果然知道了这桩事,他们绝不容许他成为褚萼抗拒治疗的存在,于是瞒着褚萼将他送了回去,最后强行将褚萼送出了国外。
倘若那次,吴楚等着吴家人来救他,恐怕他早已就被褚萼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了国外。
最后,吴楚望着面前的殷缙,低声道:“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殷缙逼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怎么解决?”
“从楼上跳下去?”
殷缙望着吴楚后知后觉带着点茫然地点了点头,像是一点后怕都没有的样子,脑子中最后紧绷着理智的那一根弦骤然断裂。
他身上的克制与内敛全然消失,头一次在吴楚面前露出了满是阴鸷戾气的一面,眸子中全然是毫不掩饰浓重得骇人的占有欲,男人俯身伸手摩挲着吴楚的颈脖平静道:“其实从楼上跳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他强迫吴楚抬起下颚,居高临下哑声道:“跳下去,断了腿,至少还能锁在家里,哪都去不了。”
在病房中明亮的灯光下,半仰着头的吴楚桀骜脸庞上还带着点茫然,他身上柔软的睡衣领口扣子松开了一颗,露出了一截清晰的锁骨。
在嗅到那阴鸷气息时,他下意识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却因为对面前的人报以信任,而强迫自己放松警惕,带着点茫然望着殷缙。
却不知道那点茫然更加惹得人施虐欲强盛,这种折服的快、感比圈养一只金丝雀要来得多,毕竟纤弱的金丝雀会怯生生服从于给予水食的人,但面前的男生却不会。
这是殷缙第一次在吴楚面前失控。
气息阴沉的男人闭了闭,将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思绪强行压了下去,他哑声喃喃道:“总好过你现在。”
失控的源头不仅仅是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吴楚在自己眼前发生意外,又或者是吴楚一副全然没有后怕的模样,更是他脑海中满是坠落前吴楚坠楼前的模样。
那时的殷缙带着一群人在楼下,一仰头,就看见了吴楚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外,在夜色中身形瘦削,直升飞机气流让吴楚黑发浮动,好像整个人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看着吴楚仰着头,直升飞机的强光照射在他脸上像是发着光,那一幕直到现在,殷缙一想到后怕,甚至情绪在失控的边缘。
他不知道吴楚是故意跳下去,还是真的想跳下去。
发生赛事事故的那天,急救室前医生这句病人求生意志不高让殷缙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个世界一直在阴差阳错,对他的吴楚这样不好,母亲死亡的阴影也一直在笼罩着他,殷缙在救护车上望着闭着眼的吴楚一直在想着,如果吴楚是真的想跳下去,该怎么办?
这种设想让殷缙无法自控地感到恐惧,仿佛是有人拿了烧红的刀子一点一点挖着心脏,再慢慢碾碎,痛得让他窒息不已。
被强迫仰起头的吴楚听到那句“总好过现在”时,他小声道:“我觉得不太好。”
殷缙偏头沉默,闭着眼将疯狂上涌的情绪压抑下,他微微深呼吸,起身想去外头抽根烟冷静冷静,等冷静过后再出现在吴楚面前。
整个病房安静下来,在一片安静到有些死寂的病房中,殷缙起身,没有望向病床上的吴楚一眼,径直就朝着病房门走去。
吴楚愣了愣,他看着男人沉默起身,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朝着抬头走去,像是已经失望透顶。
殷缙手搭在门把手的那一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嗓音:“你也会走吗?”
殷缙站在原地,想到了那个跳楼的画面,他闭了闭眼,狠下心来没说话。
他不敢赌,如果再一直这样下去,吴楚会不会有一天彻底地把自己困住出不来。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他在一开始就逼着吴楚出来。
只可惜,病房中依旧是一片沉默,没有任何动静,哪怕殷缙拧开了门把手,发出了轻微的声音,身后的吴楚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殷缙彻底拧开门把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吴楚直接走到了门口,猛然拽住了面前男人的手腕,将人摁在墙上亲。
他抓着殷缙的衣领,亲得很凶,横冲直撞笨拙得没有任何章法,像是被触怒的野兽,莽撞又蛮横,像是恨不得想要将面前的人叼回自己的窝里。
可是不管他怎么亲,被摁在墙上的男人都没有任何动静,不管是他撕咬还是舔舐,男人一直都十分平静,吴楚急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亲,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笨拙的动作。
吴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又慌又急,牟足了劲头也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啃到的大白菜走,他笨拙地亲了亲面前的男人,丧着头小声喃喃道:“对不起……”
一直没有动静的殷缙望着亲得横冲直撞,但分明又带着点委屈的吴楚,他喉咙动了动,伸手托住吴楚的后脑勺,将他死死怼在了墙上,长腿强势地分开吴楚的腿,紧贴着面前人,用着无法压制的力量吻了下去。
他吻得很凶,一寸一寸地用力地面前人唇齿侵略,带着深重的占有欲,不给面前人任何逃离的机会,将自己的气息深深烙在了面前人身上,甚至在吴楚轻微发着抖喘不过气时,用力地沿着吴楚的耳廓后吻了下去。
吻到一半,病房门被人敲响,两人谁都没有理会。
病房门又被人带着点迟疑地敲了敲几下,耳廓红了一片的吴楚偏头,似乎想要看是谁,却又被男人掐着下颚掰了回来。
可病房门被门外得不到回应的人拧开,风尘仆仆浑身狼狈的吴翰在门外,望着病房内被摁在墙上亲得耳廓发红的吴楚,他脸色铁青起来。
但在下一秒,掐着吴楚下颚的殷缙舔了舔面前人的唇,偏头盯着门外的人,瞳仁冷得可怕,他直接将门踹关上,然后低头哑声道:“继续。”
“嘴张开一点。”
吴楚等到最后被放开时,他晕晕乎乎想着,他媳妇真的好能亲。
十多分钟后,穿着黑大衣的殷缙慢条斯理地拧开门,对着外头的人冷淡道:“有事?”
张锐站在长满胡茬的吴翰旁,他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怒不可歇,却还记得压低自己嗓音怒斥道:“你他妈禽兽?”
“吴楚刚救……”
他话还没有说完,他身边的吴翰就强势地挤进了门内,路过病房门的男人时,还用力地撞了撞男人的肩膀,张锐也跟着用力撞了撞肩膀,还回头瞪了一眼殷缙。
吴翰大步跨进病房,他看上去实在是憔悴,眼下青黑,一动不动盯着被关了好几天的吴楚。
吴楚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甚至耳朵尖都在泛着红,整个人看上去气血好得不得了,只不过在看到他们时,就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吴翰深呼吸,他哑声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去。”
他双眸赤红,态度十分强硬,像是被触及到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底线。
母亲死亡的阴影不止笼罩在吴楚身上,吴翰对这个囚禁这两个字,痛恨厌恶的情绪要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从前是他没有能力,才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因为囚禁而死,那种恨意与痛苦折磨了他十多年。
如今他才怎么可能容忍得下吴楚再遭遇这样的事情?
沈秋泽如今做的事,不亚于是掀开他的逆鳞,再捣得血肉模糊。
可吴楚话都没有说,只望着吴翰身后的殷缙,态度也很明确。
吴翰整个人都像是被触怒的野兽,他寒声道:“我以为你在他那里安全,我才将你放在了他那里。”
“谁知道他那么废物,让你被沈秋泽带走。”
“你有没有想过,你再待在他哪里,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站在两人后面的殷缙只淡淡望着吴翰,没有说话。
归根结底沈秋泽能够带走吴楚还是因为殷缙不干涉吴楚的事务,给吴楚足够的个人空间。
发生意外时,所有人都想着把吴楚的圈子缩小,在吴楚的圈子中布满眼线,只有他,将人布置在了圈外。
吴楚皱着眉头,对着吴翰不悦道:“发生什么事情又关你什么事?”
吴翰咬牙道:“我们是亲兄弟,他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殷缙跟吴楚的关系再亲密,还能亲密过他们身上的血缘关系吗?
还没等吴楚开口,身旁的殷缙就不冷不淡道:“我们没什么关系。”
吴楚瞪大了眼睛,急了,又觉得殷缙提上裤子不认人,刚才还亲得那么凶,现在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瞪着吴翰固执道:“别听他的,他说的不算。”
“我们是情侣,你懂不懂?”
吴楚说着情侣两个字时,特意强调加重了音节,像是怕殷缙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出尔反尔了。
吴翰像是恨铁不成钢恨声道:“他都不承认,你承认有什么用?”
他放软了嗓音道:“你别被这姓殷的骗的,跟我回去,我再给你找其他的男生,你看行不行?”
他笨拙地继续道:“你喜欢什么养的男生,哥都能帮你找到,咱不稀罕他那一口……”
吴楚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听着吴翰不依不饶道:“你看你在这,连个关系都得不到,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吴翰身边的张锐也苦口婆心劝阻道:“这种男人你锐哥见多了,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转身跟别人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楚被不依不饶的两人加上神情冷淡的殷缙逼急了,他怒道:“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以后要结婚的关系行不行?”
“我们两个的事关你屁事?”
问问问,再问把他媳妇问跑了怎么办?
他在这边哄人哄得吃力又费劲,吴翰那傻逼倒好,恨不得拿着个广播怼在殷缙面前叫他滚。
他好不容易拱到的大白菜,待会真的被骂走了怎么吗?
吴楚骂骂咧咧,没发现站在吴翰身后的殷缙唇边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好一会才对着愣在原地的吴翰淡淡道:“出去吧。”
“给他休息一下。”
张锐扭着脑袋,怒视表面冷淡清贵的男人,感情刚才将人摁在墙上亲的人不是你?
几分钟后,病房内安静下来,殷缙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握着吴楚的手道:“睡吧。”
吴楚只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憋着话,却还在酝酿。
殷缙弯了弯唇,低声道:“刚才逗你的。”
吴楚皱着眉头,看上去不大情愿的样子,沉默了好半天硬邦邦低声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殷缙静了一下,握着他的手垂眸哑声道:“难受吗?”
吴楚没说话,怎么能不难受?在吴翰面前他们的关系被否认,给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缙站在吴翰身后,像是随时随地都能离开他一样。
半晌后,殷缙淡淡道:“我看到你从楼上跳下去,比这难受多了。”
吴楚的难受仅仅是知道自己不被承认,他的难受却是直面吴楚的死亡,甚至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即将失去吴楚的恐惧中。
他也想狠下心来给吴楚一个深一点的教训,就像熬鹰一样,两个人都难受,但只要他撑下去,最后就能让吴楚知道什么事能冲动,什么事不能冲动。
但是最终还是舍不得。
殷缙伸手摩挲着吴楚耳廓后面那些深色的吻痕,垂着眸子,心底带着点叹息。
面前的人只笨拙急切地亲吻着他,因为得不到回应,带着点茫然的委屈亲着他,殷缙就已经受不了,心里难受起来了。
明明从前自己的心肠硬得很,明明从前自己从来不会自己停下自己的计划,但在吴楚面前,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了章法。
只因为看不得面前人受一点委屈。
吴楚听到那句话后,怔了怔,好像在这一刻才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喉头像是哽着什么硬块,鼻子直发酸,好半天才低声喃喃道:“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吴楚握着殷缙的手,嗓音有点小声道:“你现在还在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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