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现在门外的人将门关上后,偌大陌生的房间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带着几分死寂,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块停滞凝固了下来。
吴楚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好一会后,才带着点吃力坐了起来,他伸手朝着床头柜摸索,摸索无果后,甚至掀开了被子赤脚朝着四周走去。
大致地转了一圈后,吴楚发现整个房间中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四周全部是古典奢华的装饰,像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如今正无声无息地注视着这位陌生的客人。
他穿着柔软的病服,因为长时间躺在病床上,让身形看起来有些瘦削,脸庞也带着些苍白,周身的气息却很冷,眉眼都带着几分戾气。
整个屋子的摆设与冬休期时他们住的酒店摆设非常相似,甚至连沙发的质地与颜色几乎都一模一样,沙发上放着一张灰色的毛毯,毛毯旁静静放着一台黑色游戏机手柄。
茶几上摆着的小物件和小玩意几乎全部都是吴楚跟沈秋泽提过的物件。
不经意晃眼过去,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好像那些荒诞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跟沈秋泽依旧如从前一样。他只是恍惚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吴楚赤着脚走了过去,他翻了翻茶几上面的零碎玩意,没有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甚至一路走过来,他连一件利器都没有看见。
整个屋子没有窗,只有柔和暖黄的灯光,也没有任何计时的工具,吴楚不知道他这一觉昏昏沉沉睡了多久,更不知道如今外头的情况。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吴楚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手肘搭在膝盖上,沉默地盯着虚空中某一点。
已经不是第一次他醒来后就消失在殷家私人医院了。
但上次殷缙好歹还能知道是他被吴翰带走,心里多多少少也能有个数,可是这一次,谁能保证殷缙一定知道是沈秋泽带走他的?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刚谈的男朋友人间蒸发了不说,沿着蛛丝马迹一查,发现了自己的男朋友疑似被他的前任给绑走了。
这他妈是个人都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又跟前男友勾搭上了。
吴楚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带着几分暴躁深呼吸了好几口,才逐渐平缓下来。
他就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一动不动地盯着整个屋子中唯一的一扇门。
在长久的寂静中,吴楚靠在柔软的沙发面上,昏沉的意识却被渐渐倦意缠裹,像是冰面被光束灼烧融化一般无法控制,他指尖蜷缩了一下,长长的眼睫合拢了起来。
吴楚原来瞳仁中紧盯的那扇门发出了轻微的动静,带着保温盒饭的沈秋泽推开了门,看到吴楚没在床,而是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意外,走了过去。
沈秋泽走得很慢很轻,拖鞋踩在厚厚柔软地毯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动静来到了茶几旁,他半跪在地毯上,望着被靠在沙发沿上,格外安静的吴楚。
他脸色有些苍白,微微垂着头,安安静静阖着眸子,从松垮的病服领口中可以窥见清晰的一截锁骨,黑发有些长,细碎地遮住了耳廓,似乎是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眉心皱着。
看上去好像因为苍白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心,让靠在沙发背上的人看上去罕见地带着几柔软弱,甚至有种易碎的脆弱。
纵使是这样,在暖黄的灯光下,这一副场景依旧安静温馨,美好得好像只有沈秋泽梦里才会出现。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跟面前的吴楚安安静静地相处。
沈秋泽漆黑的眸子温柔了下来,他低头,将手指放在自己颈脖处,直到确定贴着创口贴的指骨被捂暖了后,才微微俯身伸出指骨,将吴楚的眉心轻轻揉开。
他知道吴楚此时此刻是睡得不大安稳。
因为吴楚体内的药效还没有彻底散去,那种药效会让吴楚在安静的环境下极易感到困倦疲备,哪怕意识抗拒睡意,但只要药效还没有彻底散去,意识就不可能会扛得过药效。
望着吴楚在昏沉中蹙眉动了几下眼睫,像是在抗拒警惕着什么,沈秋泽指尖下意识顿了半在空中,经过长久的沉默后,他才垂眸俯身弯腰将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背的吴楚抱起。
即使是在闭着眼意识昏沉时,吴楚也在厌恶抗拒他的靠近。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在闭着眼都厌恶他靠近的人,曾经为了他在三十多度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下修车,也为了他能够直接拎着某个纨绔的富二代领子,周身满是戾气地寒声撂下狠话。
这样的爱憎分明得让沈秋泽格外无力。
等吴楚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件灰色毛毯,而空气中浮动着大米被熬得米油的香甜气息,他眉头动了动。
吴楚微微偏头,才看到茶几前的沈秋泽对着他低哑道:“怎么从床上下来了?”
寂静空荡的卧室中没人回应他,沈秋泽神情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异样,他提着饭盒走到了茶几前,弯腰坐了下来对着吴楚道:“过来吃一点东西。”
他将保温盒饭中的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摆了出来,像是从前一样在冬休期酒店那样。
只不过如今摆出来的东西都是他亲手做的,而以前在酒店时那些都是手下人提前做好用来敷衍吴楚罢了。
沈秋泽将筷子餐具摆好后,微微抬眼望着吴楚。
吴楚眼皮子都没有动,依旧是靠在沙发上,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地盯着那扇门。
穿着黑色毛衣的沈秋泽眉眼情绪很淡,他平静地盯着吴楚道:“过来吃一点东西,我告诉你今天多少号。”
看着面前人依旧不为所动,沈秋泽淡淡低声道:“不是说要跟他一起过除夕吗?”
吴楚喉咙动了动,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沈秋泽将装着粥的托盘推到吴楚面前,哑声道:“吃一点,我告诉你。”
在经过几分钟的僵持,吴楚面无表情道:“把你的那碗粥给我。”
他不可能睡醒了后无缘无故又昏昏欲睡,要么就是他吃了沈秋泽给他加料的玩意,要么就是沈秋泽给他注射了点什么。
无论是哪一种,这样的猜测都让吴楚有种将面前的人的头往墙上抡的冲动。
沈秋泽将手头上的那碗粥推了过去,低声道:“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吴楚只嗤笑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他说什么笑话,一双眸子深处是刺目的警惕。
沈秋泽沉默了一会嗓子发哑道:“我说过,那件事后我不会再骗你。”
他不会再骗吴楚半分,因为最溃烂最腐朽的那一块依旧被吴楚硬生生撬开,换了一个新的人进去。
可无论他怎么说,但是当初会半蹲在地上,眼里带着笑意望着他,全然信任他的男生,此时此刻连他半个字都不会再相信,如今只面无表情地接着他推过来的碗。
那碗鱼片粥色泽透亮,米粒被熬得冒出了米油花,香气扑鼻,吴楚却看上去没什么胃口地随意用勺子搅了搅,然后在沈秋泽一动不动的注视在舀了一口放进了嘴里。
“好吃吗?”
沈秋泽微微直起了身子,漆黑的眸子中带着点纯粹的希冀望着面前的男生,没人能够想到,他会一遍又一遍地琢磨模仿着当初给吴楚做饭那个老师傅的手艺,甚至连那位老师傅都忍不住感叹,说他做出来的这个味道足以跟他本人相似八分。
哪怕是那位老师傅最勤奋的学徒都不敢这样保证,在这样短短的时间内,能够模仿得把八分相似。
靠在沙发上的吴楚尝完后,他脸色微微一变,舀了几口后便想放下勺子,却听到沈秋泽语气带着点冷道:“多吃几口。”
“吃这几口哄谁?”
吴楚看上去情绪有些压,握着勺子的指尖摁得也有点紧,似乎在忍着什么,沉默了几秒钟,他舀了一大勺看也不看地往嘴里塞。
几分钟后,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充斥着整个卧室,沙发上的男生弓起腰,像是被什么刺激到咽喉一般,咳得连腹部的肌肉都在抽动着,他摁在茶几上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似乎胆汁都要给咳出来一般。
沈秋泽脸色霎时就白了下来,他半跪在地毯上,猛然伸手就去扣弄吴楚的喉咙,嗓音发着抖慌忙道:“吐出来……”
“不吃了……我们不吃了……”
可吴楚只是偏头,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底蒙上一层雾,苍白的脸庞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他微微仰着头,像是终于缓过来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着。
沈秋半跪在地上惨白着脸慌忙道:“觉得恶心我们就不要吃了……”
他不知道吴楚已经恶心他到了这个地步,只单单吃下他做的东西,就恶心反胃到了这个程度。
看着躺在沙发上微微半阖着眸子,眼尾发红看起来疲惫至极的吴楚,沈秋泽只觉得悲哀至极。
即便是恶心反胃到了这个地步,吴楚还是能为了那个姓殷的男人大口大口强忍着恶心咽下粥,以至于咽得太过导致了反胃。
可他曾经也是能让吴楚付出到这个地步的人。
沈秋泽指尖发着颤,差点连吴楚的手都握不住。
而躺在沙发上的吴楚一动不动,被姜丝呛得一脸麻木。
操。
谁他妈正常人一勺粥里面半勺都是姜丝?
他跟殷缙生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殷缙不吃姜不吃蒜连带着他一起也不吃了,乍然一吃,表面上是可以勉强接受。
但万万没想到,这鱼片粥中的姜丝格外呛人,简直就是一路撵着他喉管,去到哪就灼烧到哪,咳得他胆汁都要吐出来。
而一想到这碗粥又是他自己执意要换的,吴楚心里便更加心梗,喷人的话堵在了喉头中不上不下,只能闭着眼一脸麻木躺在沙发上。
卧室中安静了下来,没有什么动静,只听见沈秋泽起身的轻微动静,过了一会,沈秋泽才哑声道:“我叫师傅给你做一碗。”
他望着吴楚低声道:“不是我做的,你不用那么恶心。”
半晌后,听到门外传来关上的动静后,吴楚睁开眼,狐疑地望着桌上的两碗粥,他瞅着他原来那碗粥色泽柔亮鱼片柔软,整碗看不见一根姜丝,一看就是被人细细给挑了出来。
而沈秋泽原本那碗就随意得多,姜丝鱼片掺杂着,就像是随意地从锅中舀了出来一样。
吴楚憋了一口气,喉头中全然是姜味的辛辣,好半天才忿忿道:“就应该吐出来的。”
就应该趁着沈秋泽扣他喉咙时吐他一身。
半个小时后,吴楚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见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端着餐盘走了进来,金发碧眼,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穿着马甲套装,看上去管家模样,恭敬地将餐盘放到了吴楚面前。
像是怕打扰吴楚用餐的心情一般,他将餐具摆放整齐后,微微朝着吴楚躬了躬身后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离开的管家手刚松开花纹繁复的金属手柄后,便听到身后有一道沙哑的嗓音朝他道:“他什么反应?”
“还在吐吗?”
那管家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朝着沈秋泽说完吴楚看上去很好,看到他进去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在呕吐。
沈秋泽穿着黑色毛衣,冷清的眉眼在如今管家的眼里不像是手段狠辣,踩着一种私生子骨骸上位的恶毒豺狼,倒像是一只心甘情愿是收起利爪的野兽。
在听到吴楚没有继续呕吐后,沈秋泽眉眼稍稍放松了下来,他静了一下低声:“最近多注意一下庄园里的人。”
“不要招任何新人,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个房间。”
他抬起眼,漆黑的眼珠子看起来瘆人得厉害,盯着面前的中年人道:“除了你,我不希望再有第二个人看见他。”
管家匆忙点头,他想,里面的人估计就是沈秋泽这段时间最满意的收藏品,所以才会这般重视,甚至将人带进了庄园来。
纵使是他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但仍然带着点诧异,毕竟在刚才短短几分钟中,他也瞧见了房间中人,知道了房中人并没有非常像沈余。
甚至管家敢打赌,在沈秋泽众多的收藏品中,里面的男生绝对不是最像沈余的那个,但是唯有里头的这个男生,让沈秋泽亲自下厨,甚至里头的男生睡了多久,他就不眠不休地在床头陪了多久。
似乎是察觉到管家的心思,沈秋泽微微一顿,他盯着面前人,用着微哑的嗓音和本国语言一字一句阴冷道:“里面的男生叫吴楚。”
“跟沈余没有任何关系。”
“嘴巴给我闭紧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最好有个数。”
他语气阴冷带着点森寒,就好像里头的人成了他的逆鳞,谁让里头的人不痛快了,就是硬生生在掀开他的逆鳞。
管家听到沈余两个字后,身形下意识一僵,唯恐沈秋泽又发起什么疯魔起来,但是不可思议的事,如今的男人在提起沈余那两个字后,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疯了一样砸东西,也没有浑身都是暴戾森寒的气息,像是随时随地都能将身边的人撕得粉碎,平静得令人讶异。
相反,在提起房间中的男生,沈秋泽的语气下意识轻了许多,像是千百次中都小心翼翼地从唇齿碾压出这几个字。
在意识到这点后,管家立马郑重恭敬答应了下来,并在心中暗暗记住了房间里头男生在沈秋泽心中的地位。
在跟着沈秋泽离开时,管家微微偏头一瞥,望见了门外两个黑衣保镖默然守在门口,整个奢侈繁华房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将里头的人困在了里面。
谁都认为房间里面是一只被折掉了翅膀,只等待着最后被驯服的金丝雀,只能依附着给予他水食的掌权者。
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在深夜中,那个在旁人看来居高临下,倨傲冷漠的掌权者会蜷缩在房间中灰色沙发上,身上只盖着张薄薄的毛毯,听着房间中另一个人的浅浅的呼吸声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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