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水室中很安静,穿着卫衣和运动裤的男生抱着手靠在吊水长椅上,微微歪着头闭着眼,他身上的黑色外套丢给了挂着水的殷缙。
他看上去睡得不是很安稳,抱在胸前的手却一直拽着那件披在男人身上的黑色外套,只要男人动作幅度大一点,他就能够马上醒来。
殷缙微微一抬手想换个地方让身旁的人睡得得舒服一些,却没想到吴楚在下秒带着点迷糊睁开了眼,嗓音还带着点睡意就朝着他道:“要尿尿?”
那架势就跟手上栓了一根绳子遛狗一样,一动一个准。
殷缙:“……”
他无波无澜道:“不去。”
吴楚一边打了个哈切一边强行撑起眼皮道:“害臊什么?”
“就帮你提裤子,又不是帮你遛鸟。”
殷缙目光平静地盯着吴楚裤裆,蓦然不知怎么地就让吴楚裤裆一凉,他下意识松开了拽着黑色外套的手,咽了咽口水嘀咕道:“不尿就不尿嘛。”
看着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吴楚偏头望着男人犹豫道:“那什么,接下来的比赛就不用来了。”
“我这飞来飞去的,时间又排得比较紧,你不用跟着来的。”
区域0F3差不多只比一个月,行程上来说确实是排得比较紧。
说罢,吴楚郑重地拍了拍殷缙的肩膀道:“你只需要知道你兄弟非常牛逼就对了。”
“懂不懂?”
殷缙:“……”
他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道:“懂。”
吴楚满意地笑了笑继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冬歇期回国的再去找你。”
殷缙盯着他淡淡道:“那他呢?”
吴楚一怔,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好一会才道:“等到了冬歇期,我再去找他谈一谈。”
他靠在椅子上,半阖着眸子,睫毛垂着轻轻道:“彻底地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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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A市。
偌大的办公室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几个沈秋泽的心腹只低着头,不敢抬头望向办公椅上的人。
沈秋泽眸子里带着血丝,脸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他面前散落着一叠又一叠的文件,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全部都出去。”
几个心腹轻手轻脚地低着头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半晌后,沈秋泽用力地攥着手头上的文件,发狠一般砸在桌子上,像是一头被逼得没有喘息余地的困兽,阴鸷地盯着地上散落的文件。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喃喃道:“褚萼……”
“好得很……好得很……”
宁愿跟他拼得两败俱伤,也要强行阻拦沈家的产业转移到国内,一边切断他资金链逼迫他回国,一边勾搭上了国外沈氏本家中的那些废物,妄想把他拉下水。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姓褚的已经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想到那天手下心腹小心翼翼递给他看的资料,靠在椅子上的沈秋泽神情就越发恐怖,只要想到那些资料触及到的后果,男人便硬生生掐断了手头上的钢笔,目光变得分外阴鸷骇人。
他不知道褚萼是怎么知道沈余的存在,也不知道褚萼到底是怎么查到了沈余跟吴楚的关系,更不知道褚萼打算拿着这些东西去干什么。
他只知道,那天在陈旧的铁门前,半蹲在他面前给他涂上药的吴楚,盯着他说:“我只原谅你这么一次。”
“你给我记好了。”
只有一次。
也只能有一次了。
所有用谎言堆积起来的事实变得摇摇欲坠,看上去像是即将坍塌,让人分外极度焦灼甚至是惶恐。
沈秋泽手掌上昂贵钢笔的残骸硬生生扎进皮肉中,渗出血来,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渗着红血色的眸子看起来恐怖得厉害,他喃喃道:“不会有第二次的……”
“也不可能会有第二次了……”
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之前,他绝对不可能会把吴楚拱手让人。
哪怕现在褚萼拿着那些东西肆无忌惮地威胁着他,逼得他像是笼中困兽一般喘不过气来,逼得他不得已节节后退。
但是没关系,只要再等等。
谁弄死谁还不一定。
靠在座椅上的男人神色晦涩,眸子中的阴鸷恐怖骇人,他盯着手掌上斑驳的血迹,沙哑着对着空气的浮沉低声喃喃道:“再等等我。”
再等等他。
再等等他吧。
很快的,再给他一点点时间。
等到他把一切都处理好了,等到他彻底摆脱了那一切。
之后,他会以一个真正的沈秋泽,出现在吴楚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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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A市圈子中流传的某个消息议论度几乎是达到了本月消息讨论度一个沸腾点。
那是一则关于吴家的登报申明。
最早知道登报申明消息的那批人是杜家大哥,那天晚上,他推了所有的应酬赶回杜家,对着杜家的保姆嗓音冷着脸道:“杜航呢?”
保姆犹豫道:“杜少爷还没有起床。”
杜家大哥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就看到穿着黑色卫衣,带着帽子从房间门中出来的杜航。
正准备出门的杜航看上去很正常,单手插在兜中,除了帽子遮掩着一些神情外,他看上去跟平时出去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杜家大哥却厉声叫住了他道:“站着。”
“你要去哪?”
穿着黑色卫衣的杜航背对着他,嗓音有些哑像是随意调笑道:“松子他们找我去喝喝酒……”
杜家大哥杜锦继续厉声道:“转过来。”
杜航没动,他就站在门前,背脊蹦得紧紧的,是少见的挺直。
杜家大哥冷声道:“知道吴家的消息了?”
杜航嗓音有些哑道:“什么消息?不知道。”
杜家大哥咄咄逼人道:“还他妈跟我装?我问你知不知道吴家的吴楚被吴家人登报断绝了关系?”
“你他妈就回我一句话,知道还是不知道?”
杜航站在门前,握紧了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挤出几个字道:“不知道。”
杜家大哥却步步逼近道:“不知道?不知道你出去干什么?”
杜航转身,他盯着面前的杜家大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近乎是吼道:“我去出干嘛?”
“我他妈能出去干什么?”
“你来告诉我!我现在还能出去干什么?”
到了后面,杜锦就看着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弟弟,站在他面前,赤红着眼睛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哥。”
“他现在人还在国外,什么都不知道,他妈的没有一个人会告诉他!”
“他就像是被别人丢在了外面的野狗,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吴翰会做到那一步,用手中的股权逼迫吴宗盛将吴楚从户口本中除名,并登报发表断绝关系的告示。
一切他妈的都是为了他眼中的那个新上位的弟弟。
到了后面,杜航几乎是从牙缝中出来挤出来几个字嘶吼道:“他会被整死的,哥。”
杜家大哥沉着脸厉声道:“所以你现在在发什么疯?”
“别他妈告诉我你现在想要帮他。”
杜航红着眼眶咬牙从道:“我他妈就是要帮他怎么样?”
“我就是看不惯那上位的小少爷怎么样?”
杜家大哥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杜航,这么多年,你干了什么事你心清清楚楚。”
“能跨过的槛和不能跨过的槛你自己心里也有数。”
“那么多年,你跟那些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家里人之所以没动你,是因为知道你只是玩玩而已。”
“但是吴楚呢?七八年了,杜航,你他妈问问自己,你有什么事情能够坚持七八年?”
“圈子里又有哪一个敢越过你去动那吴家小少爷?”
站在他面前的杜航脸色惨白红着眼眶,看上去像是那么多年所有的借口骤然被撕破,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他咬牙颤着声狼狈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杜家大哥平静道:“前两年圈子中传出吴楚包养那个小男生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
“是不是喝到了胃出血进了医院?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
“你跟我说,你只是跟松子他们玩大喝多了,但是杜航,你是真的跟他们玩大了,还是因为别的事情才喝到胃出血你自己心里有数。”
“还有那年的除夕,你去杜家老宅,为什么要走吴家那条路?是因为吴楚每年都会在这个点回去吗?”
杜航惨白着脸,死死咬紧下颚,唇微微动着,他赤红着眼看起来呼吸有些抖道:“我……”
杜家大哥厉声道:“回答我!”
他太了解他的弟弟了,幼稚,脾气嚣张跋扈,醉生梦死惯了,从来不愿也不想去深思这条关系,只要现状还安稳,就永远不会踏出那一步,就像故意跟吴楚作对了那么多年,只要没有人在他面前揭穿,他就永远保持着那自欺欺人的想法。
杜家大哥对这一切乐得其见,只不过有时隐晦地警告几番罢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吴楚身上的变动会变得那么大,让他这个傻弟弟有着错觉,觉得他们现在仿佛有在一起的可能。
杜航在那声厉斥下没有回答,只赤红着眸子站在了原地,看着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杜锦盯着他,嗓音有些哑道:“杜航,有些事情不是你现在挽回就可以的。”
“吴楚他也不是那小时候的阿黄。”
杜航眸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深呼吸了一口,却像是无济于事一般呼吸依旧急促颤抖,指尖抖了起来。
杜家大哥继续哑着嗓子低声道:“不要把那些补偿转移他身上。”
阿黄是杜航小时候捡来养的一条小土狗,是杂交的品种,毛色混杂看起来灰扑扑的,但那双狗狗眼却很亮,有种野生的干净感,特别爱缠着小杜航。
但是孩子圈子中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小土狗,出现的狗都是毛色纯正,干净漂亮高贵血统出身的狗狗。
小孩子的世界观哪里有什么对与错,小杜航只知道自己因为这只狗丢人了,让别人看了笑话,于是他做了让自己自己后悔了一辈子的事情。
他把他的小土狗给送人了。
但那户人为了钱收狗,又为了钱,将小杜航的小土狗给卖给了屠宰场。
只有看着他长大的杜锦知道,得知所有事情之后,那段时间的小杜航哭得有多厉害。
从此以后杜航就算是再怎么喜欢狗,也绝对不会再养狗。
所以当杜锦得知杜航坚持不懈地去找那吴家小少爷麻烦,见到那吴家小少爷照片时,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照片上的男生的眼睛,也带着野生的干净感。
他那时还觉得好笑,嗤笑杜航那小子不知道从那里找到了这么一个人,结果七八年过去了,杜航依旧没有停手去招惹那个叫吴楚男生,杜锦才猛然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寂静的杜家老宅中没人说话,杜锦对着面前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冷声道:“从现在开始回房间,我叫芳姨看着你。”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半步。”
半个小时后,杜家的表妹小心翼翼的抱着膝盖坐在门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两兄弟吵得那么厉害,她小声道:“二哥,你怎么了?”
房门里没有什么动静,很久后才传出来杜航沙哑低低一句:“没什么。”
表妹抱着膝盖,小声叨叨道:“你别生气,大哥也是为了你好……”
她说了很久,在口干舌燥的时候终于听到杜航低低道:“你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吗?”
表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有,他打篮球很好,长得也好看,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
杜航嗓音沙哑道:“你是怎么喜欢上人家的?”
表妹想了一下不好意思说,那天在操场跑步测试,因为她跑得太慢,都上课打铃了才跑完,然后她身边都没有人了,只有他还在篮球场打球,丢给了她一瓶水,她就记到了现在。
杜航嗓音越来越哑道:“你年纪那么小,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表妹说:“知道啊。”
房间门那头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她听到了自家表哥笑了一声,嗓音很哑,然后带着点哽咽道:“是啊,你都知道喜欢是什么,那么为什么多年……”
那为什么那么多年,他都不知道?
那么多年,为什么就他都要嘴硬?
为什么那么多年……
于是不久后,抱着膝盖坐在房门口的表妹听到了猛然一阵巨响,像是重物杂碎了玻璃的声音,她惊慌呼叫起来,查看了一下,打电话给杜锦嗓音有些颤道:“大哥,二哥他、他从二楼砸碎玻璃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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