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寿宴

第十章

吴有为险些捏碎茶盏,脸色极其难看。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到了翌日,沈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

寿宴上,外来的客人表面恭敬客气,一一向老夫人道贺,私下里却指指点点,暗道沈家家风不正,原本还想同沈家结亲之人,经此一事都暂时歇了心思。

大房如今除了失踪的沈彦州,就只有庶出的沈禹州,远在青阳书院的沈念如尚未婚配,左右是庶出,不打紧,倒是苦了其余几房的嫡系子嗣。

其中就属吴氏怨气最重。

吴有为等不到寿宴,昨夜便启程离开了,求娶之事作罢,还冲吴氏发了一通脾气,待人都走了,吴氏方知始末,怄得当场背过气去。

加上许盈盈四处败坏沈家名声,现在她儿子不仅远在岭南捞不回来,恐怕往后娶亲都是个麻烦事。

原本欢欢喜喜的寿宴,在怪异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

外头再乱,也乱不到阿娇身上。

白玉观音打碎一事,沈禹州并未责罚她,另外重金求了一只慈安寺主持开过光的辟邪貔貅,拿回来时还是让阿娇保管。

时隔多日,两人终于说上话。

意外的,沈禹州第一句话便是保证,“往后院子里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人,类似的事不会再有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阿娇心里清楚,主子对她的这点怜惜,大多是因为这张脸,不过她想得开,只要往后日子平平顺顺便好。

她捧着盒子,略一福身,“谢公子体恤。”

沈禹州嗯了声,“东西收好,今夜随我一同赴宴。”

“是。”阿娇恭敬退了出去。

回到房中,春桃正在给她收拾不穿的秋衣,纳闷道:“好生奇怪,姐姐你之前穿过的那套鹅黄色襦裙怎么也找不到了。”

阿娇呆了半晌,才想起春桃说的是她刚进府第二日穿的那件。是松鹤院丫鬟统一制式的裙子,只是过于单薄,加上面料粗糙,她穿了一次就没再穿过。

“兴许是收在哪个箱笼里了,找不到便算了。”

春桃挠挠额角,总觉哪里不对。

这是阿娇第一回在人前露脸,虽是个婢子,但府里人或多或少听了些闲话,暗中揣测过她和沈禹州的关系。

这些春桃自然是知晓的,为了不让人看低了去,特意为她选了颜色鲜艳的衣裳首饰。

“姐姐,你瞧今日穿这水红怎么样?”像是等着夸奖的小孩,神情颇为得意。

阿娇哑然失笑,“好看是好看,不过,我是公子的婢女,不是公子的姨娘,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是生怕旁人不误会我和公子的关系吗?”

春桃歪头想了会儿,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仍试图说服她:“可是,姐姐生的如此好看,合该穿些大红大紫,这才衬得上你这般仙姿昳貌。”

阿娇深知这张脸的祸害,“我才进府多久,便惹出如此多事端,你也不怕哪日我又连累你。”

“……好吧。”春桃瘪瘪嘴,最后挑了件淡蓝色广袖百褶裙为她换上,却也低调不失清丽。

傍晚时分,阿娇准时到主屋外恭候主子,这次,沈禹州的目光在她身上足足停留了一盏茶功夫。

阿娇被他盯得脸颊绯红,难道,是她穿的不对,惹他不高兴了?

她鼓起勇气,怯生生抬起眼睫。

男人长身玉立,屋檐两侧悬挂的暖黄灯笼轻轻转动,斑驳光影打在他侧脸上,越发衬得他神骨俊秀。

微风撩起阿娇鬓角的碎发,两人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彼此眼中仿佛落了漫天银河,皆是熠熠生辉。

沈禹州率先回神,缓缓来到她跟前,“走吧。”

阿娇落后半步跟在后头,暗中松了口气。她也是方才垂眸之际,后知后觉发现,裙摆袖口处竟都绣满了空谷幽兰,生怕沈禹州睹物思人,无端在大喜之日勾起难过的回忆。

好在,他没生气。

阿娇一路都默默观察他的表情,沈禹州早有察觉,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汗湿。

他又在紧张什么。

只是个婢子罢了,不是她。

沈禹州深吸口气,摒去杂念,步入正厅,一身绣金线的玄色长袍,神色清冷矜贵,眉眼锋利,气势逼人。

宴席上,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人皆噤声,纷纷看向传闻中凶残冷酷、不近人情的锦衣卫镇抚使沈大人。

看着看着,无数目光又转移到紧随其后的阿娇身上。

阿娇捧着礼盒,鸦睫微垂,淡然自若。

众人哑然许久,沈禹州出声打破沉默,一番客气又周到的贺词后,示意阿娇上前献礼。

“祝老夫人北堂萱茂,福海寿山。”

满堂光华,流金闪烁,皆不若美人目光一瞬。

纵是阅人无数的老夫人,也不禁微微失神,“好孩子,起来吧。”

她仔细端详阿娇,笑容慈爱,语带关切,“身子好些了吗?”

阿娇微怔,回以浅笑,不敢再多话,将东西搁下后便回到沈禹州身边。

对面的许氏斜了二人一眼,移开视线,脸上写满不悦,“寿宴开始了,盈盈怎的还没到?”

后头嬷嬷朝外远眺:“兴许是去等四姑娘了。”

许氏轻哼了声,“我都快忘了,那丫头也回来了。”

被念叨的四姑娘沈念如是沈禹州同母的亲妹妹,许氏自然喜爱不起来。

嬷嬷迟疑着问:“可要将表姑娘请来?”

这几日闹出的风言风语,彻底让许氏寒了心,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随她吧。”

夜凉如水,许盈盈打了个喷嚏,匆忙换好衣裳从假山后出来。

她学着婢子的模样,颔首低眉,一阵小碎步进入松鹤院。

侍卫见她穿着院中婢子的服饰,并未阻拦。

许盈盈攥紧袖中迷香,借着夜色掩护,一路畅通无阻,直达主屋门前。

没想到,阿娇的衣服这般好用。

许盈盈心情复杂,趁着这会儿院中下人聚在小厨房用膳,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前,飞快闪身进入其中。

与此同时,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风声而来,车轮碾过一地枯黄树叶,缓缓停在沈府门前。

“快快快,要赶不上时辰了!”话音未落,一道天水碧色倩影跳下车,正是沈家四姑娘,沈念如。

她自幼离家到青阳书院读书,同祖母、嫡母等人关系并不亲厚,和哥哥沈禹州虽是血亲,但她打小便怵他,整个沈家,也就与名义上的表姐许盈盈亲近些,二人时常书信来往。

一路上,她听了不少关于自家哥哥和表姐的事,是以刚进门,沈念如便想寻哥哥问个清楚。

然而等她到松鹤院时,四下空荡荡的,只有主屋里隐约有点火光闪动。

屋里头,许盈盈刚往香炉里加了东西,正要脱鞋上榻,门“吱呀”一声开了。

许盈盈吓得心脏险些停跳,藏在袖中的纸包也悄然掉落。

“哥哥?”

沈念如站在门口,试探性叫了一声。

屋里的人这会儿想躲进床帐已然来不及,只好就近躲在柱子后。

沈念如又唤了几声,见里头无人回应,举着火折子走了进去。

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一股极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许盈盈急得一头冷汗。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怎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她生怕香炉里的东西起效,电光火石间,许盈盈故作绊了一下,朝外摔去。

沈念如原本就猜想屋子里是不是进贼了,猝不及防被人抓住脚踝,惊得当场尖叫。

“是我!”

许盈盈飞快爬起来,趁机捂住她口鼻。

沈念如惊恐地瞪大眸子,看清来人面容之后,才稍稍松口气。

许盈盈顾不上叙旧,半拖半拽地把人拉出去,旋即轻手轻脚合上门。

对方仍满眼惊诧:“表姐,你怎么会在哥哥房里?该不会……”

“该不会最近府上的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吧?你当真与我哥哥……”沈念如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咦,你怎的还穿着下人衣裳?”

“嘘——”

许盈盈示意她噤声,“咱们先走,一会儿我再同你解释……”

然而她却没想到,这一解释生生耽误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