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怜惜

第九章

吴氏身边还有个年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虽长相平平,但胜在气质温和。

见有外男,许盈盈赶忙侧身拭泪。

“原来是大嫂。”见到她们,吴氏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倒是她身边的中年男人似乎对她们颇感兴趣。

“想必这位就是沈家大夫人了。”男人声音透着与年龄外表不符的爽朗,朝她二人作揖,“在下吴有为,是二夫人的表亲。”

许氏略显敷衍的哦了声,对吴氏的亲戚并无多少好感。

吴有为也不在意,总不经意地瞟向许氏身旁之人,观察她的衣着打扮,目光停顿在她鬓边的木芙蓉上。

“这位姑娘可是沈府千金?”

吴氏撇撇嘴,“是大嫂的娘家人,父母双亡后便一直寄居府上。”

对方既问起,碍于礼数许盈盈也得站出来,朝男人福了福身,“盈盈见过吴员外。”

“盈盈……”吴有为轻唤了声,再次上下打量她,眼底划过异色。

许盈盈颇为不自在,暗中拉了拉许氏袖摆。

正好许氏同吴氏相看两厌,二人互相寻了借口便分道扬镳。

人走远了,吴有为还时不时回眸。

吴氏忍不住打趣:“莫不是看上那丫头了?”

吴有为毫不掩饰,点点头,语带怀念:“亡妻生前也总爱在鬓边簪上一朵木芙蓉,今日见了表姑娘,总觉十分亲切。”

吴氏沉默了会儿,缓缓道:“……还请节哀。”

自打她嫁为人妇后,同这位表弟来往便少了,但生意上吴有为一直在为二房牵线搭桥,介绍了不少生意,加上这个表弟背后有上京的大官做靠山,吴氏这些年在沈家才能过得如鱼得水。

吴有为的原配她是见过的,夫妻两可谓鹣鲽情深,只可惜几年前原配病逝,此后吴有为便独身一人。

吴氏不免有些可怜他:“说起来,这许盈盈在我沈家吃吃喝喝也好些年头了,今年也该……十七八了吧?表弟若看得上她,我便腆着脸去问问。”

吴有为大喜,连连道谢。

晚膳过后,吴氏果真登门,许氏姑侄正在后院散步消食。

“大嫂……盈盈也在啊。”

吴氏一改白日里的轻蔑,语笑嫣嫣,示意身后的丫鬟小厮把礼物呈上,“都是我表弟从老家带来的一些特产,小小心意,还请大嫂收下。”

许氏狐疑地看向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弟妹想说什么?”

吴氏眸光隐晦地瞥了许盈盈一眼,复又笑着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若,我们坐着说?”

“那盈盈下去沏壶好茶。”许盈盈识趣地退下。

两人回到屋里,坐下后吴氏直入正题,“盈盈年岁不小了,不知大嫂可有相中的人家?若是没有,你看我表弟有为如何?”

许氏原本还端着姿态,闻言一下就坐不住了。

“什么?”

“他今日见着盈盈,觉得十分亲切,有意娶她做续弦,您若是觉着合适,不仅不需添妆,吴家更会献上一笔极其丰厚的聘礼,决计不会亏待她的。”

许氏脸色铁青,“你是想我卖了盈盈?”

“大嫂先别急。”

吴氏忙赔笑安抚她,“有为虽年长盈盈不少,可是年纪大的会疼人呀!更何况,我表弟一家极擅布帛通商之道,产业颇丰,且不说其他地方,单在徐州便有几处宅子,商铺少说也有十几家分号,倘若盈盈嫁过去,这些都将是她的。”

“那又如何?”许氏对此不屑一顾,“我沈家不缺银白之物。”

吴氏早有预料,眉梢一挑:“银白之物是不缺,不过,我表弟同上京的几个大官儿关系都不错,不仅人脉广泛,消息亦颇为灵通。”

各个院里都有吴氏安插的眼线,沈禹州同许氏不欢而散的消息她自然知道。

吴氏有些得意的说:“他和沈禹州可不同,一听闻大郎在凤阳失踪,很是担忧,也有心想助大嫂一臂之力。”

“可这非亲非故的,他又不知该以何身份插手此事……”

吴氏刻意顿了顿,见许氏似在考虑,又故作轻松一笑:“当然了,大嫂您要是亲自开口,我表弟必不会同旁人一样百般推辞。”

许氏怔了怔,原本因为气愤而攥紧扶手的指节,不知不觉间松弛下来。

另一厢,阿娇彻底昏迷。

老大夫诊过脉,叹息道:“姑娘体弱,加之此前本就有伤在身,今日伤上加伤,若再迟一步,恐性命堪忧。”

屋中只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沈禹州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墨眸直勾勾盯着趴在枕上,香肩微露的少女。

回想起大夫的话,便觉脊背发凉。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竟在此枯坐了一日。

回神后,沈禹州扶额,似是懊恼。

即便再像,也只是他顺手捡回的婢子,倒不必过于费心,反误了正事。

屋里头黑黢黢看不太清,春桃端着药碗进来,将烛台一一点亮。

乍然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男人,险些失声尖叫,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人是谁。

“公、公子……”

她克制住颤抖,小声道:“天色不早,您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奴婢会照顾好姐姐的。”

自阿娇护着她后,春桃便改口唤她姐姐了。

沈禹州揉了揉眉心,顺着她的话站起身道:“往后你就负责照顾她,直至她身子痊愈。”

说罢不再留恋,径直去了书房。

……

时逢入冬,西北风呼啸而过,一阵比一阵凛冽。

阿娇虽体弱,但在床上养了几日,脸上总算恢复一丝血色,喝完最后一口药,她望向窗外。

晌午过后,冬日尚有一丝余温,外头倒显得比屋里暖和些。

春桃替她换过药,从箱笼里取出一件黛紫色刻丝绣海棠披风,“眼看天气越发冷了,公子特意差人送了些厚实冬衣,姐姐不妨试试?”

说起沈禹州,阿娇躺在床上这些天,没再见过他。

听春桃说,自那日回府后他便一直待在书房里,可是没人来找阿娇问话,也没召她去伺候。

整个松鹤院似乎忘了她的存在。

阿娇目光不自觉落到窗外,盯着对面紧闭的门窗许久,直到春桃搀着她起身,这才收回视线,自嘲一笑。

天边一抹暖阳尚未散尽,两人走了一路,偶有经过的婢子见了阿娇,意外地向她问安,一连遇着几个皆是如此。

阿娇不禁纳罕,“发生何事了?”

春桃四下观望,压低声道:“听说公子把院里的人换了一批,这些都是新来的。”

阿娇愣了片刻,恍然,“原来如此。”

松鹤院大换血,她和春桃便无端端成了资历最老的丫鬟,难怪对她二人这般客气。

阿娇倒没往别处想,晃晃悠悠到了院外石桥上。

倘若不是许盈盈,倒是一派岁月静好。

“表姑娘又来了。”春桃悄悄拉了拉背后之人,低声提醒。

阿娇正给白鹤喂吃食,听到表姑娘三个字,心里一沉。

因她们是背对着外人蹲在桥上,许盈盈看不见正脸,并未在意,快步跑到垂花门处,正要进去,被新来的侍卫拦住。

“让我进去,我要见表哥!”

看守院子的几人是程英从锦衣卫里精挑细选过的,许盈盈强闯几回都被拦下,硬的不成,她又软了态度,甚至用银钱贿赂,对方仍不为所动。

许盈盈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索性蹲在门口哭:“表哥,盈盈就这般惹你厌恶吗?可即便你再讨厌我,我也是你表妹啊,你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将我卖给吴家呢?”

她掩面痛哭,眼泪从指缝间滚滚而下。

阿娇忍不住转眸去看。

春桃在她耳边解释:“昨儿个吴家的表舅老爷来下聘了,要迎娶表姑娘做续弦。”

吴家人?那应当是不差的,阿娇不明白她为何伤心至此。

大抵是许盈盈哭得过于惨烈,除了松鹤院,附近路过的小厮丫鬟都三三两两驻足,私底下议论起来。

大多是说沈禹州始乱终弃,还有说许氏此前故作仁慈养着许盈盈,竟是待价而沽。

可不论外头如何议论,里面始终静悄悄的,竟是连个出来阻止的人都没有。

许盈盈哭累了,身旁的彩云扶起她,主仆俩悻悻而归。

彩云一直关注着旁人的动静,拐过弯后才出声:“姑娘,没人了。”

许盈盈立时止住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用帕子擦去脸上泪痕。

“既然他们沈家无情无义,便休要怪我了。”她微微仰起下颌,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彩云跟着附和:“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吴家那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能当爹的年纪了,也好意思求娶您?大夫人为了自己儿子便如此牺牲你,实在过分。”

“姑母说的好听,句句都在为我考虑,结果呢?与其指望别人,不如靠自己争取。”

许盈盈眼底皆是漠然与讥讽,“表哥出身虽差了些,可那也是朝中大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吴有为一把年纪不说,满身铜臭相貌平平,还死过一个原配。”

“吴氏把人吹得是天花乱坠,这好那好,既这般好,为何还无人愿嫁他?说不准就是克妻的,竟还想娶我做续弦,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人说梦!”语气中满是嫌恶。

主仆两越想越晦气,却不知方才经过的厢房里,正好住着吴家人。

吴有为这次来,一半是为了替吴氏儿子想办法,一半是为了留下给老夫人贺寿,求娶许盈盈纯属意外。

却没料到看似温婉可人的小女子,背地里竟言语刻薄。

厢房里还有几个跟随他一道来的朋友,都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几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