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
“还不能告诉你。”魏瑶点了一下宁恪的鼻尖儿,眉宇间存着宠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义父是谁吗?我领你去见他,好不好?”
…的确,宁恪从未见过义父长什么样。
义父言自己相貌丑陋,不愿示人。宁恪从不在意人的相貌,只要义父疼他,就算他有些不可示人的秘密,宁恪也不在意。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想知道义父究竟是谁,为何有这样神通广大的本事。
也想知道,为何是他?为何义父偏偏要收他为义子?
魏瑶缓缓附到宁恪耳边,轻声说:“宁恪,终于等到你长大了。义父的心愿,终于可以完成了。”
春猎的地点定在皇家划定的围猎场,这块常供春闱武举的考核,同时皇家也会有人常来此处围猎骑射。
营地在此驻扎,铁骁骑在外巡逻,将其围得水泄不漏,一只苍蝇都不飞进去。
宁晋与谢惊鸿先看了一场搏戏,谢惊鸿嗓子不好,不太经常说话;宁晋跟他更没什么好说的,谢惊鸿于他而言就是个威胁,一个时时刻刻能夺走何湛的威胁,别说与他交谈,宁晋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两人相对无言,一场搏戏看得沉默无比,只有随行的几个官员看到精彩绝伦之处会拍手叫好。
夜间会场散去,谢惊鸿与宁晋请辞后就回到营帐中休息,谢老七给他添了件大氅。如今已入春,别人都渐渐着上薄衫,但谢惊鸿似乎尤其畏冷,哪怕是一阵微风吹过,都能见他瑟瑟发抖。
谢老七收到魏瑶的消息,向谢惊鸿回禀,谢惊鸿听言笑了笑:“这个丫头…心思很多,不愧我一心提拔她。既然如此,就按照她说得去做吧。她说得有理,时机不是要等的。宁恪越来越不听话了,他也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别再像他哥一样就好。”
谢老七领命,提笔写下一封信,信封上指名道姓要送达忠国公府。
只是送信的“夜鹰子”还未潜出营地,就被宁晋的人放倒了。
烛光盈满了营帐,宁晋细细描画着花样。京窑刚刚研究出烧青瓷的工艺,宁晋想叫何湛看个新鲜,亲自画样,令人做一套茶具出来。
信被送到帐中,宁晋沉了沉心,半晌都没敢打开来看。
一旁的太监多点了盏烛火,将营帐照得更亮,宁晋坐下将信封拆开,缓缓将其展开。
信中寥寥数语,所言之事不过一件:宁恪已落入谢惊鸿手中,若想要其无虞,何湛必得亲自前来。
宁晋紧绷的心松下来,不自觉地长缓一口气。信中就可看出,何湛似乎还不知道宁恪是谢惊鸿的儿子,不然谢惊鸿不会拿宁恪来威胁他。
但这封信的目的又是什么?要跟何湛摊牌吗?要他在宁晋和父亲兄弟之间作出选择?
宁晋冷笑一声,将信封递到烛火上,火舌迅速将其舔卷入口,宁晋将烧起来的灰烬扔到铜盆当中,淡淡地吩咐了一声:“端出去。”
何湛对亲情一向看重,起初也是因着这份血缘,何湛才会将宁晋带在身边。
因谢惊鸿通敌叛国,何湛不肯与他相认,宁晋本不担忧,谁知道却偏偏出了个宁恪。
之前为登基一事,他曾派人监察宁左。宁左似乎一直在追查一件事,宁晋派人跟了跟,不出意外地发现宁恪的身世。若换作旁人,他定毫不留情地要了此人的性命,可偏偏…宁恪是何湛的亲弟弟。
他曾在夜里无数次抚摸过何湛的容颜,细细想着这副皮囊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是不是知道宁恪的身份?是不是…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辅佐宁恪登基?
但凡是往深处想想,都觉揪心地疼。
他可以忍受何湛对他的利用,也可以忍受何湛对他的欺瞒,却无法忍受何湛对他没有半点真心。
如今从谢惊鸿这里得到答案,他从心中觉得欢喜,却又甚觉愧疚。
若让何湛知道他曾这样疑心过,何湛又当如何?
——我们这样互相猜忌,又有什么意思呢?
宁晋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细想。
太监将铜盆端出去后,回禀道:“已经处理好了。”
“去,派人到清风山传令杨左督来见。”
纵然何湛不知宁恪是他的弟弟,但他一直将其视为徒弟,这封信倘若送到忠国公府,以何湛的脾性,定会毫不犹豫地前去赴约。
一些事,何湛若是不知道,宁晋但愿他永远不知道。
在这场抉择面前,宁晋不想给他任何选择的机会。
第126章暗算
翌日天爽气清,从暖野上飘来的柳絮浮在营地的上空。搏戏之后的马术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勇士们个个都想在新皇面前一展才能,以图得天子器用。
谢惊鸿在贵宾位上,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神色高深莫测,让人猜不透他在想着什么。不久,他瞧见一个人漂亮地翻身下马,轻轻为他鼓起掌来,同宁晋说:“靖国果然人杰辈出。”
宁晋本应不应地“恩”了声,谢惊鸿再道:“不过老夫这个奴才的马术更漂亮一些,不知靖国有没有人敢同他比试比试?”他的手指指向背后的谢老七。
谢老七闻言默然走出来,对宁晋行礼:“战场上马术对决玩得不是花样,奴才想真刀真枪地与靖国的勇士比一比,请皇上恩准。”
宁晋没有不应的道理,就叫官员吩咐下去,从武科中挑出几个好手来跟谢老七比试。
谢惊鸿一脸微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春闱出来的年轻俊杰体力要比谢老七好很多,但始终不如他老辣。谢老七功夫甚好,宁晋观摩半晌,都有些吃不准他的路数,更别提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子。果然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上马的人尽数被谢老七挑下来,一个接一个跑到宁晋面前请罪,谢惊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饶有趣味地看向宁晋。
宁晋是个能沉住气的,连输多场都未曾变过一点神容,也未怪责任何人,只在口上不断称赞谢老七。
谢老七走过来,沉着脸,寻不着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输赢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输得人不觉输,赢得人不觉得人,这才是最无趣的。谢惊鸿兴致缺缺地笑了声:“前几日未见摄政王,听闻他身体已大好,不知吾等能否有幸见到他?”
他专往宁晋心窝子里戳,非要在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整出点动静不可。
宁晋默了一会儿,眼神终于放到谢惊鸿的身上,一字一句道:“你想玩,朕陪你。”
他挥手遣人,几个官员和服侍的下人都往后退了很远,默默在远处观望着。
谢惊鸿“霍”地笑出来:“我倒是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关于宁恪。”宁晋直接点出要害,“朕想听听你的条件。”
谢惊鸿转念想想便知宁晋截下那封信,笑意更深:“筹码在我这里,规矩由我来定。皇上若能将何湛交给我,此番邦交,姜国一定会给你丰厚的回报。至于四殿下,我不会伤他分毫,完好无缺地给皇上您送回宫。”
宁晋阴沉着眼,冷笑道:“宁恪是你的儿子,拿他做筹码,你不觉得可笑吗?”
谢惊鸿怔了怔,没有想到宁晋早已知情。他微微眯起眼:“奴才出身的人,能坐到皇位,果然是有几分本事。”
宁晋说:“不想宁恪跟你一样受万人唾骂,这场规矩就该由朕来定。现在,筹码在朕手中。”
谢惊鸿觉得更有意思了:“只要能玩,无论是谁定规矩,我都愿意试一试。”
“若朕赢了,你就永远不要在出现在何湛面前。至于宁恪,若他想留,你带不走;若他想走,朕也不会强求。”宁晋想要的是永绝后患。
“那…倘若是我赢了呢?”
“你不会赢。你是他的父亲,面对你,朕不惜命。”
“堂堂靖国皇上要拿命来跟我赌,我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惶恐了。”
谢惊鸿摸了摸下巴,眼里泛起邪气,似乎执意要扰乱宁晋的心神:“早知道吾儿有这等拢人心的本事,就该将他送到姜国皇宫去。姜国皇胄可比你有用多了。”
宁晋将殷霜剑拔出鞘,眼神顺着剑身一直看向剑尖,话却是对着谢惊鸿说:“所以朕说,你不配做他的父亲。”
谢惊鸿:“你想怎么玩?”
宁晋冷了眼:“朕亲自跟谢老七比试,谁先从马上摔下来,算谁输。”
被点名的谢老七没什么反应,一直在等谢惊鸿的命令。谢惊鸿不想宁晋会跟谢老七动手。尽管谢惊鸿不太能摸清宁晋底子深浅,然则宁晋师从玄机子,武功套路与凤鸣王相仿,谢老七曾在战场上与凤鸣王交过锋,双方不相上下,的确是个险局。
可越险的局越能显出宁晋的正视——他是铁了心要断掉谢惊鸿带走何湛的念头。
谢惊鸿点头应下,说:“若老七赢了,我要你亲自将何湛交给我。”
“朕说过,你不会赢。”
宁晋要亲自上阵一事遭群臣反对,就连一旁护卫他的铁骁骑都跪下请示他不要轻率,万要以安危为重。宁晋不应,安抚此次只是同谢老七过过路数,点到为止,随即亲自挑出匹好马来,提剑翻身上马。
谢老七换了把精钢长刀,牵马上场,与宁晋相对而立。
宁晋不是好胜之人,但此次他要赢的欲望太盛,只稍作观察,挥剑甩缰就冲了上去。
谢老七依旧是保守的打法,只守不攻,宁晋的剑几次险些将他挑下马去。谢老七臂上衣袖被宁晋戳个大窟窿,差点就将他整条胳膊砍下来。与凤鸣王的套路不同,凤鸣王的剑沉稳,若行云走野,一套下来能将攻防围得严丝合缝,水泄不漏;宁晋也不知是糅合了谁的剑法,出剑的角度刁钻非常,剑法诡异,虚虚实实相杂,令人难以捉摸。
谢老七见长此以往难以抗敌,微微沉了沉眸,有意地将宁晋往后方山林中引去。
见谢老七跑,宁晋也无畏惧地跟上去,双方马上都挂着弓和箭,宁晋收剑张弓,箭矢极速冲向谢老七的背脊。谢老七闻风闪身,箭尖儿划过他的耳侧,在他脸上留下一条不长不短的血痕。
谢老七狠狠抽动马缰,眼眸深沉,不敢再轻心大意。
两人双双没入密林当中。谢惊鸿骑马跟上去,一队铁骁骑也紧随其后。
得令从清风山赶来的杨英招来到之时,双方已在丛林中不知周旋多久,铁骁骑的人上前将情况一一告知,杨英招一听,心下着急了。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谢惊鸿怎是讲规矩讲道理的人?他素来阴险,如此要宁晋应战,不知在耍什么花招。宁晋为何湛一门心思地求胜,如此怕是要吃大亏的!
杨英招不等再探,直接挑开枪,上马往丛林中冲去。
黑鸟从密密郁郁的林中惊飞而起,杨英招抬头看去,心中惶惶不安,止不住动如擂鼓。
铁骁骑的马蹄独特,她尚能循着踪迹跟上一段,可没再往深处走,马蹄的痕迹变得杂乱。似乎经过了一场骚扰,铁骁骑都四下纷乱逃开,马蹄印延伸至四面八方,杨英招遍寻不得方向,只能凭借着风吹草动继续探去。
宁晋的弓紧绷待发,周围陷入了极为恐怖的静谧当中,他发现不对之时已经晚了,密林中找不到谢老七的踪迹,他屏住呼吸,眼看四路,耳观八方,忽地听到一阵草动,他的箭如脱兔,直入草丛当中。
紧接着,谢老七的身影在树影中闪现,宁晋的箭紧随其后,飞快地射过去,几次都将谢老七逼得无处可躲。
忽然,宁晋闻见一股独特的香味。他师从玄机子,对于毒或药的香气极为熟悉敏感,这是“丧魂”,可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反抗能力。
他惊着捂上口鼻,从马上翻下来,匍匐着躲到一棵树的后面,以作遮挡。
纵然他躲得再快,多多少少也吸入一点,便是这一点点就足以让他再难抗敌,他弃弓抽剑,手握刃口,硬生生在手心当中划出一道血痕来,疼痛让他逐渐恢复感觉。
他强咬着牙起身,方才明白谢惊鸿此次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何湛,而是他。
谢老七说:“宁晋,不要再躲了,出来吧!你逃不掉了!”
谢惊鸿一心想要何湛认他,软硬兼施逼何湛为他效力,所以无论何种计谋都是对何湛使的。
他不是没想过对宁晋下手,但是他享受让敌人痛苦的过程,他要的是何湛的背叛,对宁晋的背叛。然而宁晋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他的预想,宁左宁右在朝多年,宁晋只用了小小的手段就让他们兄弟二人土崩瓦解,一个成了残废,一个自尽而亡,如此下去,宁恪的路只会更难走。
正如魏瑶所说,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要送给忠国公府的信,倘若何湛能收到,以他的脾性定会前来,届时自投罗网便是最好;倘若这封信叫宁晋的人截下,他转而对付宁晋,未尝不是个好方法。
谢惊鸿的马稳稳当当停在谢老七身后,他道:“宁晋,靖国的男儿要死,就要死得坦坦荡荡!你身为靖国皇上,怎么如此懦弱!”
宁晋掌心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