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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却十分坦然,知道他必须得受着这场无妄之灾。

何湛褪去上衣,跪在午门前,抬眼就看见巍峨的宫殿玉宇。官员鱼贯而出,经过一侧时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多是“卖国贼”“叛国”“图谋不轨”的字眼儿,何湛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么多年,台词也不见有个新鲜的。

说新鲜的,还真有——“可怜”、“穷奢极欲”、“人品极差”、“行为放荡”。

何湛:“……”

呦呵。落井下石的还真不少。

执鞭子的小太监将鞭子扔给另外一个小太监,尖着声音说道:“国公爷,别记恨杂家,是朝上的人看您不顺眼。皇上念着您劳苦功高,这才只罚了您三十鞭。爷,您磕头谢恩吧!给杂家打!”

毒辣辣的太阳烤得何湛背脊生热,他听着鞭子抽裂长空的声音,心脏一点一点收紧。

娘的,要是他不怕疼,该有多好?

落下的鞭子被一只手迅猛地抓住。宁晋将鞭子一扯,冷着眼看向太监:“你敢?!”

何湛没想到宁晋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出头,心中大惊,低声急道:“臣玩忽职守,理应受罚。臣谢过王爷的好意…”

仅仅是接了这一鞭,宁晋掌心中间就磨出血痕来,可见这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不敢想何湛受了这等鞭笞后,身上该会是怎样的景象。

“当初是本王举荐忠国公,父皇怪罪,本王责无旁贷。国公爷的这三十鞭,本王替他受了!”

太监哪儿敢打睿王?哆嗦着一双腿说:“王爷,您别让奴才难办…这可是皇上的命令。”

“若是父皇怪罪下来,本王一人承担。”他二话不说脱下外袍,露出精壮的肌肉,薄唇都快抿成了一条线。纵然要受鞭刑的人是他,可宁晋站在那儿,却像足了睥睨天下的王者:“打。”

“万万不可!”何湛也顾不得礼节,上前捉住宁晋的胳膊,压着声音说,“宁晋,不许胡闹!”

宁晋对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去一旁等我,听话。”

他将何湛推到一边,似乎不将那夺人性命的鞭子放在眼中,沉沉重复道:“打——!”

小太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将手中的鞭子握得紧紧的,最终决定按照景昭帝的旨意去执行这场鞭刑。

他对宁晋不敢下死手,即使是这样,足足三十鞭下来,宁晋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何湛背脊僵直地立在不远处,看见宁晋轻轻皱起的眉头,一双手死死地握住。

受够三十鞭,宁晋如失掉所有力量一般跪下来,面对他的小太监忙慌移到一侧。

何湛去扶他,宁晋却拂开他的手。宁晋看向森森宫殿深处,喃喃了一句:“此次是儿臣举荐失察,儿臣定将此次教训谨记于心。”

是他不够狠毒。

倘若他能像何湛杀死贾灿那般利落地解决掉岚郡王,何湛不会落到如此艰难的处境。

何湛陪宁晋回到睿王府,特意请了青霄来为宁晋看伤。小太监心里还是忌惮睿王的,没敢真打他,伤势的确触目惊心一般,但未伤及根本。

从前只要何湛在侧,宁晋再小的伤口也会哼唧几声,见何湛担心,宁晋总会心情大悦。可这次他连吭都没吭一声,何湛反复问他疼不疼,他还安慰何湛:“不过是小伤。”

何湛咳血的事后,宁晋才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他的三叔是有可能突然消失的,没有任何征兆,任他手忙脚乱,都无法阻止“死亡”。

他尝过这样的无力感,那种即使万分担心却束手无策的感觉,所以宁晋不想再让何湛为他忧心。

青霄递给何湛一方手巾,让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国公爷不必担心,比起你来,师兄当真算个好病人。”

今年气候有些反常,未入三伏天,外头的天气已是酷热,往外头一站就会汗流浃背。可尽管是这样,何湛的后颈一阵阵发凉,额上却是汗水不止,手中握着生凉的玉,也镇不住慌乱的心。

“叔,过来。”

宁晋低哑着声喊了他一句,青霄示礼退下,何湛将滚腾的热气掩在门外,慢悠悠地走回床边,苦笑道:“臣失职,不想连累到主公。”

宁晋全是悔恨:“倘若这件事让叔去处理,或许…不会如此。”

何湛摇摇头:“怎么会?”牵扯到金钗馆,何湛关心则乱,或许不会立刻察觉到其中的异样来,不会像宁晋这样夺得先机。宁晋已经做得很好了,无奈何湛身上的确流着谢惊鸿的血。

假如何湛知道岚郡王会以他身世一事发难,他肯定会比宁晋做得狠,狠到能立即夺他性命。可宁晋终是不同的,他多年来于玄机子门下修道,手段再如何冷厉,心中始终都怀仁怀德。

不像何湛。

第101章用人

秦方左右踱步半天,惶惶不安,岚郡王一口咬定他是因发现何湛身份而遭人构害,秦方身为大理寺卿,万不能在此关头再与何湛有所交集,可见皇上无故发落何湛,一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秦方着急得不行。

何湛…怎么就是谢惊鸿的儿子呢?

谢惊鸿不是简简单单的凶犯,他是罪人,整个大靖国的罪人。若将此人载入靖国史册,那也要遭万世唾骂的,如此…皇上怎么会轻易放过何湛?

秦方寝食难安,守着一方烛光坐了半天,没能想到好的对策来。

“秦大人。”

秦方背后蓦地响起声音,好听是好听,可着实吓了秦方一跳。他本能地去摸桌边的刀,可刀柄已经被一只手握住,秦方抬眼望去,来者竟是杨英招。

秦方诧异地看向半开未开的窗,从不知杨英招“登堂入室”的功夫竟如此出神入化。

杨英招木着张脸:“睿王吩咐我来提审岚郡王。”

“这个时候?”秦方看了看窗外的夜天,“好像晚了一些。”

“有一些事要确认一下,还请秦大人行个方便。”杨英招声音泠然,缓缓弯了弯腰,算作行礼。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的。”秦方厚着脸皮要去摸杨英招的手。

杨英招瞥见他这个小动作,瞪了他一眼:“你敢?”

秦方刚触到一点点,却似摸到炭火一样猛地收回手来,怯怯地看向杨英招,说:“走…走吧。”

杨英招入牢狱,见到身着囚服的岚郡王,相比于朝堂之上的无状,此时的他却显得异常冷静。

岚郡王静静地看向杨英招。杨英招隔着铁栏,问道:“幕后主使,是谁?”

岚郡王弯唇笑了笑,眼神阴戾:“可惜了,景昭帝还念着何湛为他挡的那一箭,不然…他可不会放任谢惊鸿的儿子在朝为官。”

“我问你,幕后主使是谁?”杨英招不由他引着走,冷着一双丽眸,“如果无人帮你,你没有胆子去招惹国公爷。”

“大人让我告诉你们,他与何湛很快就会见面了,故友重逢,请他好好备上一坛酒。”

“你不过是一枚被人驱策的棋子。倘若你肯说出指使你的人,王爷可以饶你一命。”

岚郡王没有回答,抚上自己的废手,崩溃地笑了几声:“一开始大人就跟我说过,我仅仅是一枚棋子,可那又如何呢?”

那个人抚着他的脸,他看进大人的眼睛深处,才知人间神祇不过如此。

——就算是个残废,就算是个棋子,也有他的作用。你愿为我付出生命吗?

岚郡王猝不及防地呛出一口血沫来,杨英招大惊:“秦方!快打开牢门!”

秦方提刀飞奔过来,见岚郡王倒在铁床上,浑身抽搐,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流出鲜血来。他迅速将牢房门打开,探了探岚郡王的呼吸,他已然死去。

七窍流血,他未曾想到岚郡王这般欺软怕硬的人,竟会选择如此狠毒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杨英招狠着脸说:“他是故意的!”还未定罪的岚郡王无端死在大理寺的监牢,偏偏挑杨英招私自提审他的时候死。就算皇上相信岚郡王是自杀,也能办大理寺监管不力的罪。

秦方收了刀,将杨英招推出牢房,面容冷静:“你先走,这里的事由我处理。”

“秦方…!”

“放心,景容,你相信我。”秦方松开笑容,坚定地看着杨英招,“快走!”

杨英招从不是游移不定的人,在这里拖太久,对她没什么好处。她纵身跃了出去,如同影子一般没入黑暗当中,即刻赶回睿王府,将大理寺的一切告知。

宁晋受了鞭刑,伤势虽不重,却要好好地难受上几天。何湛留下来照看宁晋,他怕自己夜里睡觉不老实,会碰到宁晋的背部,执意倚在床头小憩打盹,不肯上床去,宁晋从拗不过他,只得依了何湛。

何湛坐在豆大的烛光里,倚着床头看书,时不时低头看宁晋几眼。他替宁晋扯了扯衣领,宁晋闭着眼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叔也睡吧。”

何湛说:“我不困。你别想其他的事,专心睡觉,怎么现在还睡不着?疼?”

宁晋低笑着说:“叔都不肯陪我睡觉,我怎么睡得着?”

何湛:“…”看来是不疼。

杨英招敲了敲门,何湛将手缩回,应声请人进来。

杨英招对两人点头:“岚郡王自尽了,就在我去提审的时候。”

她将牢狱中的情况说了一遍,提到“故友重逢”四个字时,将目光定在何湛身上,问:“指使岚郡王的那个人是三叔的朋友。”

朋友?何湛都要笑了。他哪有什么朋友?

何湛说:“叫岚郡王留下这番话,是想看我自乱阵脚?这个尚且不提,岚郡王好端端死在大理寺,看来是要有人为此事担责了。”

杨英招说:“秦方说他会处理此事。”

“他?”何湛挑眉,“换了旁人,或许会让牢头顶罪。让秦方去做,他只会自己顶罪。”

杨英招蹙眉。宁晋侧过身来,看向何湛:“岚郡王一死,皇上可能会对你有疑心,现在形势对你非常不利,叔考虑一下辞官的事?”

之前何湛一直未表明态度,但凡宁晋问一次,何湛就攀上来亲他一次,这样的手段…宁晋从来都招架不住。

何湛想着宁晋的话…辞官什么的…

就算了吧。

何湛花了十年才走到这一步。他这副身子,还能不能有下一个十年都难说。让他致仕乞骸?那还不是直接砍了他的脑袋,重头来过呢!

当然,他自不会跟宁晋说此番话。

万千主意在他脑海中转了转,何湛点头道:

“明日臣就进宫,面见皇上。”

说是进宫,进宫之前,何湛绕道去了铁匠铺。早些时候他托铁匠打造一把短剑,很早就做好了,一直搁在这里,未曾来取。

何湛拿着这把短剑,掂在手中试了试分量,轻巧灵便,做得很是精致。

入宫按例行查时,何湛言此剑是四皇子宁恪心爱之物,御林军一听是那个混世小魔王的东西,哪里还敢再查,即刻放了行。

再去面前皇上之前,何湛特地来淑妃宫中一趟,找到正在骑着宫人脖子玩的宁恪。

淑妃娘娘不在,宁恪在宫中疯得更厉害,见何湛来,他叫宫人背着趴到何湛的身上,死死勒住他的脖子,说:“骑小马!”

何湛蹲下身来将宁恪放下。宁恪不甘休,兴着眉眼说:“师父,这次你教我骑马,怎么样?”

何湛说:“殿下,臣要走了。”

宁恪不满地皱起眉来:“何湛,你已经好久都不来宫中陪我玩了!你再这样,我可饶不了你。”

何湛笑着将短剑递给宁恪。宁恪得了一把量身定做的小剑,别提叫何湛哄得多高兴,熟练地挽了个剑花:“你可真会讨巧呀。”

何湛说:“拜您头上的那位所赐,臣要退官了。以后再也见不着殿下,是臣的福气。这算作臣留给你的礼物,以后殿下可以自己练剑了。”

何湛没有多说,转身就离开宫殿,朝着御书房走去。

宁恪追出来,唤住何湛,将剑指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本殿下还没玩够,你就想走?何湛,你怎么连狗都不会当了?”

何湛撇着嘴看向宁恪,一脸的嫌弃:“臣不陪你玩了,再见吧您。”

何湛晃悠着步子往御书房去,景昭帝正与内阁大学士议事,何湛只能在外等候,这一等便是一上午。

大学士陆续出来几个,言语间谈论的皆是昨夜岚郡王自杀的事。听皇上的意思是,岚郡王未审身亡乃是大理寺失职,大理寺卿秦方首当其冲,皇上下旨将秦方贬去抚衢,当个七品县令。

皇上贬职秦方,实则是在向睿王示威。

当初凤鸣王对睿王很是看好,两人之前又在清查前朝余党和符系一脉中通力合作,明眼人都知道凤鸣王是偏向睿王。当初凤鸣王力荐秦方,秦方得大理寺少卿一职,如此自属于睿王一党。

此次岚郡王的事一出,秦方弹劾岚郡王,可谓是一呼百应,几个大员都要求皇上厉惩岚郡王。秦方不是个会周旋的人,他没有这样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