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使宁晋回京,何湛也护在左右。何湛以卫渊侯近臣的身份回京,他与宁晋相处不欢,很怕三叔会这样疏远他,可他没有。回京的那天,三叔一眼就认出他来,即使是他父皇母后都有可能认错,唯独三叔能够分辨得出,就跟小时候一样。
如今,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宁右低着头,哑声说:“那里很冷,冬天不好过,等我大婚时,会借此让父皇宣你回来。”
何湛扯了扯笑:“臣不敢劳安王费心,皇上让臣去,也是为了让臣尽孝。等臣回来,定会将贺礼补上。”
宁右没有再答话。
何湛请辞后,就赶紧催着马车走了。
他坐在马车里,心砰砰狂跳,背后起了一层热汗,叫宁右碰过的手背似乎被热铁烙了一下,一直疼到四肢百骸。
想多了!绝对是他想多了!不可能的事!
由于重生节点的问题,轮回这么多年来,何湛与宁右几乎没怎么再见过,即使是前世回到朝廷中心,那时的宁右也已经没有音讯了。
不可能!
何湛强压下自己的胡猜乱想,心烦意乱地催马车夫再赶得快一些。
来到皇陵公府已入半夜,负责守陵的是随开国皇帝征战四方的军师封彦景的后代,如今在位家主是封临嘉,统筹皇陵所有事宜。
公府内中央摆着一个青铜制的火鼎,里面燃烧着经年不灭的明焰。
据说开国皇帝陵墓建成后,封彦景就在这里守陵,并立下祖训,封家后代永远为宁家守陵。开国皇帝感召于心,令封彦景死后葬入皇陵,并在皇陵周边再修葺一个副陵,以作封家的陵墓。
何湛下马车,封临嘉率众人来迎。
封家人不会喜欢这个从上头派下来监督的忠国公,一番表面的礼节走下来,何湛安安静静地住进公府的客房当中。
历代皇帝都害怕守陵人监守自盗,故不定时派近臣来巡察。何湛没这个心思。他死过,魂体飘于上空的时候,世间的一切东西都触不到,钱财之物也不能带到阴间去。守着一皇陵的金银珠宝,后代的日子清苦非常,为此活受罪,当真算不上人干得事。
在公府的日子里,何湛难得如此平静的生活。封临嘉带他去祭拜何大忠和宁华琼的墓,之后,何湛便在公府里闲着,没事读读封家的族谱,看看封家珍传的古书典籍,以此来打发时间。加上平时守陵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拜礼祭典,何湛没事跟着看看,倒也有趣得很。
一切都好,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公府的条件自是比不上京都,没有烧着的地龙,只在房中烧火炉,炉火也不旺。从前在玉屏关的时候,还不如公府,但何湛那时候还年轻,挨一挨就过来了。这些年身上前前后后添了不少伤,虽平时多番调养着,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
为景昭帝挨得那一箭留下的旧伤未好,天气一冷便更加难熬,最疼得时候连茶杯都端不起来。
冬至时,守陵人照旧俗要去梅山放长明灯。
封临嘉看出何湛是个爱玩的,加上何湛没有要考察他们的意思,封临嘉拿他当客人看,自是邀他一起去放长明灯。
封临嘉敲门进客房的时候,就听里头茶碗摔碎的声响,他惊着以为何湛出了什么事,推门一看,就见何湛握着左手腕,一脸无奈地看着地上的茶碗。
“完蛋了,这次被主家抓了个现形。”何湛见他来,调笑道,“这茶碗贵吗?”
封临嘉:“……”
何湛着意将左手藏到袖中,背到身后,问他来所为何事。
封临嘉将放长明灯的事告诉何湛,何湛表示他非常想去看。
封临嘉仿佛看出什么,隔天就派人给何湛的屋中加了火炉,用了最好的雪炭,烧得屋中暖烘烘的。
何湛感念封家能如此照顾他,就在冬至的时候起了一大早,同后厨一起包了一上午的饺子。
他起先也包不好,封家的厨娘手把手教他,学了好久才捏得漂亮,封家厨娘还笑何湛说“长得好看的人捏得饺子才这样漂亮”,同一起在厨房帮手的小厮觉得对长得好看就到处吃香的世界很绝望。
然而何湛非常赞同封家厨娘的这句话,从前宁晋捏饺子那么漂亮,可不就是因为人长得好看么?
何湛有幸吃了一场封家家宴,吃过饺子后,他们就开始准备晚上放长明灯的事宜。
何湛稍作休息后,就同封家人一起去往梅山。因为礼俗有定,他们必得一步一步走到梅山。
封临嘉怕京都来的国公爷走不了山路,加上他也不是封家人,特允他乘轿而去。起先何湛是拒绝的,但从外头受了会儿寒风后,就决定还是乘轿比较好。他不想给他们拖后腿。
行至夜深处,来到梅山高处,漫山遍野都是梅花树,月光一落,如凝霜带雪。入香海,何湛从轿中走下来,随行的人给了他一盏袖珍小灯,灯下悬一个小铃铛,玲珑精致。
何湛随着守陵人,将小灯挂在梅花枝儿上,一百多个人一挂便是九百九十九盏灯笼,这一块的梅花林如同山坳盛了一颗落地的星子,发出温柔而明暖的光亮。
光挂上还不行,需得守灯守到天明。
守陵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寒冷,半跪在守在自己挂得灯前,闭眼动唇,似乎在作什么祈祷。何湛穿着厚厚的貂裘也能捱得住,封临嘉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手炉,让他揣到怀中去。
感天动地。何湛赶紧揣上,坐在小凳子上缩成一团,身体渐渐有了些暖意。
封临嘉说:“国公爷可对着灯笼许三个愿望,再念一番祝词,若在过年之前,三个愿望都能实现,来年必将顺顺利利。”
何湛笑了笑:“这可好,倒让人不得贪心了。”
封临嘉没想着何湛竟能直接瞧出这其中的内义来,脸上亦有了点儿笑,说:“难得国公爷如此通透。”
封临嘉还要守灯,没有同他多说。
何湛在他走后合上双手,默想着愿望,继而又念了一番祝词。
何湛坐在最边边角角的位置,同他们封家人离得远,只守着一盏小灯,巴巴得看着不让它被风吹灭。
这里的风不大,偶尔来一阵儿摇一摇满林的花和灯,灯下的铃铛轻灵灵地响。
何湛听这声音,眼皮就开始打架,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差点一头栽下去,意识清醒了阵儿,他就强撑着眼盯着小灯。
要是能凑一桌牌九就好了,打到天明都没问题。可见守陵人如此肃穆庄重,拉着他们打牌九好像也不大好。
何湛搂着手炉,蜷缩成一团准备眯一小会儿。意识沉沉浮浮,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唯有那盏小灯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晃来晃去,晃得何湛晕头转向,他在外不会有这样毫无防备之力的时候,挣扎着要恢复起神智来,忽地就从小灯后面闪过一道锋锐的光刃来。
何湛惊得往后退,一下滚到地上,锋刃未停,直直向他扎过来。
何湛手炉一掷,砸到刺客的头上,动作一顿,何湛趁着这个空档从地上爬起来,与来者扯开距离。
刺客又扑了过来,方才手炉那一击,何湛就判断出这人的招式速度不佳,可以算是中等的野路功夫。尽管他有利刃在手,何湛也不畏惧,纵身迎击上去。
这边的动作已引起封临嘉的注意,他抄刀赶过来,却见何湛已经制住那人。
何湛一脚将刺客从黑暗中踹出来,手中拿着泛着寒气的匕首,刺客的手已经被扭断一只,此刻疼得缩在地上抽搐,可表情还是阴狠的。
封临嘉大惊:“国公爷,你可有事!?”
“这是你们封家的人?”何湛反手将刃横于胸前,作出防卫的姿势。
看衣着打扮,刺客的确是封家的守陵人。
封临嘉狠狠拧起眉,踢了那刺客一脚,将他容貌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沉声道:“这是东陵的守陵人,与封家无关。”
封临嘉身为家主,必要掌握的技能就是认人。封临嘉对人脸是过目不忘。
封临嘉生怕何湛误会,解释道:“封家旁支可自行婚嫁,不必守陵,但作为主族人,必得按家训为皇家守陵。前些年盗墓者猖獗,封家人手不够,会招一些人入伍,负责外围的守卫。这个人叫李二,当初是自愿来为皇家守陵,所以我把他派到东陵去,负责夜间守卫活动。”
听他这样解释,何湛握着刀匕的手才渐渐松下来。
封临嘉:“此事是下官疏忽,与封家他人无关。这个人,还有下官,任凭国公爷处置。”
何湛眯眼,问李二:“谁派你来的?”
李二阴笑着,喘声道:“…怎么,国公爷得罪的人太多,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的仇家吗?”
“是啊,死在我手下的人多了去了,你又算什么?”何湛将刀匕收到袖中,对封临嘉说,“此人既是守陵人,就该你来处置,带下去吧。”
封临嘉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低头谢恩,令人将李二拖下去。
李二被人拖着还在喊:“何湛,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不会有好报应的!你不会有好报应的!善恶有报,老天爷都不会饶了你!”
最后被人堵了嘴,才算消停。
封临嘉再次请罪。何湛知道他是怕自己会怪罪封家,祸及他人,只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守着这盏灯吧。”何湛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困得我头疼。”
封临嘉拱手愣了愣,没想到何湛是这样的脾气,心中万分感激,道:“下官定不辱命。”
何湛走到轿子中去,倚着软垫半躺着,想了想李二的来历。
他自回京都以来,自以为没惹着什么人,心里定得几家对头都还是有分量的人物,若他们真想趁机刺杀,不会派这么菜的刺客来。
李二不像刺客,像是护院、家丁之类的人,有点功夫,但都上不了台面。
如此,李二口中的仇家,只有一个最有可能。
第85章刺杀
何湛刚刚因长至节守过灯,没多久安王大婚的消息传到公府内,按照惯例,皇室直系行嫁娶事宜,守陵人都要举行祭拜仪式,以此告慰先人。
何湛同人折了一晚上的金元宝,倦了便回房中,略作休息后,就坐在床边继续折。之前他未能进皇陵里面祭拜何大忠和宁华琼的碑位,这次封临嘉说会进到陵墓里去,他就想多折些金元宝,一并给他们烧了去。
金元宝堆满床,前来给何湛送夜宵的侍女见了,连忙将跪到床上将金元宝全都扫到地上去,说着:“千万不能放床上,不吉利的!一切平安。平安。”
何湛一笑,却不想着这里的人会如此敬畏鬼神,这样的小事都要搁在心上。
侍女见他笑,还以为他不放在心上,竟也训斥起来:“国公爷这样可不行,快多念几句平安,不然小心小鬼压床!”临了了还吓了何湛一句。
何湛听她训,不敢再笑,装模作样地念了几个平安。
侍女这才从他床上爬下来,将地上的金元宝一个一个捡起来装到篮子里,说:“这些便够了,多财也不好,祖宗会被阴间的饿死鬼盯上,多财招灾。”
果然心中有敬畏的时候,看什么都能淡一点。
侍女叮嘱他吃夜宵,提着金元宝就退下了。等何湛吃完夜宵,已入凌晨时分,他净手后就打算睡觉的,这头刚脱了靴子,那头门就被敲得当当响。
何湛还以为又有什么夜间活动,匆匆套上鞋就赶去开门,这门刚一开,一个黑影就砸下来,砸得何湛退了两步,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何湛的腰,这才让他堪堪稳住。
尽管有些许酒气掩盖,何湛单单是闻着味道,都能辨出这人是谁来。这么放肆的,除了宁晋还能有谁?!
宁晋仗着醉意,凑上来胡乱啃了何湛几口。何湛一边挣扎着一边关上门,回身就被宁晋困在门前,宁晋印上唇,这次却吻得认真细致,只轻轻舔了舔,便放开何湛。
主要是还是怕何湛因他胡来生气。
何湛气得不轻,低声斥道:“你怎么来了?”
宁晋低头望着他,委委屈屈地说:“我上马后,它就带着我一路奔向这里。叔去问它。”
“我不跟马说话。”何湛推了他一把,径自走到内室里。
宁晋巴巴追上,解释道:“它说它跟我一样想你,想得寝食难安,生怕你在这儿受苦,就来看看。”
“…油嘴滑舌。”
虽是这样骂着,但何湛的确不怎么生气了。何湛转身问他:“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金钗馆。那里的姑娘这样教我的。”
何湛眯起眼来:“你都敢去金钗馆了?”
宁晋因喝酒而红着脸,也不知抽哪门子的风,身体绷得很直,举三指发誓道:“列祖列宗在上,我只是去金钗馆摆宴,对叔绝无二心。”
何湛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究竟喝了多少?”
“不多。”宁晋胡乱答着,将何湛推到床上去,身子软软地压住何湛,鼻息间喷出浑浊的酒气,他伏在何湛的耳边,说了几句思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