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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睡觉了?啊!

营帐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何湛循着声音过去,才在营地门口看见一众人。韩广义立在高头大马上,怀中抱着半大点儿的韩阳,笑得满脸红光,身后大军已经整待完毕,就等着回京了。

韩广义扭头就看见卫渊侯缓步而来,赶紧从马上下来,他没想到卫渊侯还会亲自来送,自是心怀谨慎。

宁晋走过去,扶住欲下跪的韩广义,淡声说:“韩将军不必如此多礼,路途遥远,望你一路平安。”

“多谢侯爷。”韩广义喟叹道,“以后军中诸多事务,就劳侯爷费心了,等回禀过圣上,末将立刻就赶回来。”

宁晋点点头,收回了虚扶的手。

韩广义再同他行礼道别,回头转向马上,已不见了韩阳那个小家伙。韩广义正寻着,就见韩阳穿过人群,挤到后边儿去,口中还叫着:“何湛!何湛!你来送我啦?”

何湛抱胸,半笑地看着这个小煞星,说:“我就来看看热闹。”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就不会说好听的话呢?怪不得那么多人讨厌你。”韩阳哼哼唧唧地说,“不过,小爷我与众不同,别人越讨厌的,我就越喜欢。”

“行了,赶紧走吧,这里可供不住你这么个小祖宗。路上听韩将军的话,别再捣乱了。”

韩阳勾勾手指,让何湛弯下身来。何湛笑着弓腰,以为他韩阳要说什么,却不想韩阳一把抱住了他,说:“谢谢你啊,我会记得你的。以后如果你能来京城,我就把京城最好玩的东西都告诉你。”

何湛忍俊不禁。

韩阳笑着跑走,见与何湛拉开距离之后,才回头做了个鬼脸。何湛作势要打他,他溜得更快,钻进人群里转眼就没影了。

韩广义携着韩阳骑上马,带着浩浩荡荡的兵士离开营地,队伍如同蜿蜒的盘龙行进在山水之间。

送走了韩广义,众人也渐渐散去。

何湛伸着懒腰,想去杨坤那里讨个出行令牌来,好出去办事。但杨坤又不在营里。他正想着对策,就听一人喊他,闻声抬头看去,正是好久不见的对头金远晟,后头跟着贾灿。

金远晟讽刺地笑着:“你可真厉害,短短几日就混到侯爷的床上去了。以前是我错怪你,以为你跟那个什么李校尉有一腿,哪能想到,你的眼界比谁都高,根本看不上区区一个校尉呢。”

贾灿唱上双簧:“以后我们这众兄弟就靠何三爷罩着了,毕竟军营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像您这样身段儿的人,您说是不是?”

金远晟笑得愈发厉害:“哎,弟兄们叫三爷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贾灿装模作样地答道:“御用爷——”

金远晟撇着嘴,一本正经道:“哎呦,御用呢,我们惹不起,惹不起。”

何湛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也不生气,惯笑着捂上鼻子,低声说:“金少,以前是我身上的酸味,马才可以闻见;现在是你身上的酸味,我都能闻见了。”

金远晟脸上的笑僵住,怎不知何湛拿他以前嘲弄的话来揶揄他。金远晟冷笑说:“就算我再不堪,也不像你这么贱,宁肯当个男宠,都要攀权附贵!”

何湛避重就轻:“恩,金少自己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堪,在下就很满意了。”

即使被羞辱成这样,何湛都没有生气,这更让金远晟火大。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提着何湛的领子就作势揍他:“何湛,你甘为下贱,有什么资格来嘲笑我!”

何湛正想继续再挤兑他几句。

“你再敢碰他一下,孤就剁了你的手!”

第44章藏锋

这声音又冷又厉,如同携了冰雪的寒风,催得人心魂俱散,连何湛听了,都觉毛骨悚然。

金远晟陡然松手。贾灿早已跪在了地上,大气不敢出。

宁晋端立在那里,眉眼深沉如冰,纵然是这样热的天气,也让金远晟和贾灿背脊生寒,汗毛根根竖起。金远晟全是愣住的,甚至连礼都忘了行。

杨英招就跟在宁晋身后,刚刚那些话,她一句不差地都听到了耳朵里。

她沉着脸,走上前挥手就给了金远晟一巴掌,打得那叫一个响亮!

何湛都看愣了,英招姑奶奶这脾气…

金远晟被打脸,而且是被一个女的打脸。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金远晟恶狠狠地瞪向杨英招,正欲反手打回去,不想杨英招伸脚狠狠踹在金远晟的肚子上,踹得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一下跪在地上。

“怎么?不服啊!?记住,你姑奶奶我叫杨英招,随时等着你!”杨英招厉声呵斥,“一群人不想着怎么为靖国效力,倒在军中造谣生非,毁他人清誉。卫渊侯也是你们能够议论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贾灿赶忙求饶:“侯爷饶命,奶奶饶命!是小人多嘴,是小人多嘴!”说着抬手就打了自己几巴掌。

宁晋微微皱眉,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贾灿一看能滚,那肯定要赶紧滚,麻溜儿滚。

他过去扶起金远晟就滚跑了,只远远地听卫渊侯低低唤道:“三叔。”

三叔?三叔!三…三叔!!

贾灿从来都不知道何湛是卫渊侯的叔啊,两人又不是同姓。

之前就听金远晟说何湛以前是权贵子弟,但贾灿能想到的最大的权贵,也就是个知县了,再往上也撑死是个郡守,更何况还是个家道中落的,有什么好顾忌的。

现在,卫渊侯喊他啥!三叔?!

贾灿两眼泛黑,哭着埋怨了金远晟一句:“金少,我这次真得要被你害死了啊!”

金远晟唾了一口血沫,眼睛狠得发绿,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今日屈辱,定要让他们十倍偿还!

何湛知道金远晟不是什么善茬儿,虽翻腾不起什么大浪来,但总能惹一身骚。他无奈地看着杨英招和宁晋,叹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动什么怒呢?你就不怕金远晟记恨你?”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杨英招说的。

杨英招怕什么?她哼道:“原来是叫金远晟,姑奶奶记住他了。我怕他啊?信不信我一枪戳死他个嘴贱的!说得那是什么话!你跟我师兄是那种关系吗?”什么男宠!是光明正大地宠!

何湛:“…”行行行,姑奶奶,你厉害你厉害。

宁晋脸还黑着,走过来整了整何湛凌乱的领口,问:“平时他们也这样?”

“没有,是臣的本事当不起目前的大任,他们害怕臣误了主公的事。”何湛辩解道。

他实在不想给主公拉仇恨,金远晟这种角色,还用不着主公亲自动手。

宁晋说:“孤说你行,你就行,别听他人胡言乱语。”

“臣知道,主公信臣,臣自会全心全意做好,就算力所不能及之处,不还是有主公当着么?”

宁晋满意地微笑,说:“万事有孤在,三叔不必忧心。”

杨英招见两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只能出声止道:“师兄还得去郡州府商议祭礼一事,该走了。”

宁晋点头,又对何湛说:“晚上一起用饭吗?”

“主公是要去雍州城吗?”何湛问,“那能不能带上臣?臣有事要去处理,本来是想求一枚出行令牌的。”

何湛愿意跟着他,宁晋自是满心欢喜。

杨英招识趣:“那就让何三叔陪你去好了,我留营。我约了几个副将下棋。”

何湛闻言一笑。想起前世杨英招跟营里的副将下棋,将几个大男人杀得落花流水,副将也不练兵了,每天都研究着怎么下棋赢过杨英招。

何湛怕这群人玩物丧志,只在宁晋面前提了一句,隔天宁晋就跟杨英招下了一盘,杨英招被宁晋一口一个“将军”叫得大汗淋漓,最后哭着喊悔棋都没用,输得一败涂地。自那之后,杨英招成了那个只研究下棋的人,无论那些副将再怎么挑衅,她都不再跟他们下了。

何湛嘱咐道:“那你手下留情啊。”

“要不是师兄不让,我最想跟你下棋了。何三叔,回头咱们杀一盘啊?”

宁晋说:“他没空。”

说罢,宁晋就拉着何湛走向营地外。

杨英招愤愤地骂了声“小气鬼”。

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有一队铁骁骑护送。宁晋上了马车,回过身来朝何湛伸出手。何湛笑笑,由他引着入了车厢。

车厢里只有何湛和宁晋两个人,他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块小方桌。

宁晋问:“三叔到雍州城做什么?”

“答应主公的事,自是要办到。这几天臣已经吩咐人去准备秋狩的事宜,赏金的事也该到位了。”

何湛没有再细说,宁晋也不再问。何湛略略倚在软垫上,心下将自己刚才的话参了一遍,忽觉得自己这样说是对主公有所隐瞒,反正总要找个时机摊牌。

他稍思索一番,便说:

“臣在雍州的几年,常抽空出去替人看古玩,攒下不少银子,闲暇时用这些钱买了些田产和地产,门路也多一些,所以才能拿出这些钱。”

宁晋疑问道:“听闻韩家军军纪严明,三叔是用了什么办法出来的?”

何湛心惊,笃定宁晋在怀疑他,赶紧如实回答:“入伍时,臣是拿着凤鸣王的举荐信来的。凤鸣王威名在外,臣靠着他的关照,这些年才算好过些。”但凡不扯上大事的,那些管事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又有杨坤在上头替他挡着,何湛做事不算太束手束脚。

宁晋听到凤鸣王的名字,脸色有稍稍不悦。何湛身边有杨坤陪着,就连远在天边的凤鸣王都能跟何湛扯上关系,偏偏他这样同何湛亲密的,却足足与他阔别七年之久。

宁晋说:“今晚会住在雍州城,等夜里,叔带孤去看看,孤想知道三叔这七年都做了什么。”

何湛看出宁晋有稍许不悦,生怕宁晋以后会怀疑他跟宁祈结党营私,只连声答“好。好。”

这摊底牌就跟脱衣服似的,一定要脱到底,里里外外都让人看清楚,恨不得再从身上刻个忠字,以此来表明忠良之心。别到时候亮了底牌,更让主公忌讳。

宁晋低眸,看着何湛微微握紧的拳头,“三叔觉得害怕?你在怕什么呢?”从前何湛就这样,一紧张害怕的时候,面上都带着不动声色的笑容,手却不自觉地握起来。

何湛更惊,陡然松开手,不敢再对宁晋有隐瞒:“臣怕主公不信臣的忠心。”

“怎么会?你是孤的三叔,你说的话,孤都信。”

若宁晋真信,那上辈子疑他豢养杀手私自募兵的人又是谁?

何湛了然一笑,没有答话。车厢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当中。

宁晋没有再追问这些,过了会儿就问起雍州城好玩的地方,何湛也顺竿儿爬下话来,两人又像平常那般谈谈笑笑。

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傍晚时分才赶到雍州城的郡州府。

何湛坐马车坐得双腿发软,脑袋胀痛,只随宁晋同雍州郡守于常丰请了礼,就到偏厅里休息去了。

于常丰就祭礼事宜同宁晋商谈,一直到夜幕降落,两人才结束。

何湛在偏厅坐着,时不时就听到正厅宁晋和于常丰两人的谈笑风生。因祭礼上需君主颂歌,宁晋还同于常丰唱了一两句,惊得于常丰赞叹连连。

何湛也鲜少听见宁晋笑了几声。

很好听。

看到宁晋应对郡守之时都能游刃有余,何湛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宁晋终于长大成人,可独当一面了。

过后,宁晋面色含笑着进偏厅,看向何湛的眼神如同一滩春水,令人失神乱魄。

于常丰紧随其后,说:“下官已在驿馆备好居处,今夜就委屈三爷和侯爷在此将就一宿了。”

宁晋说:“劳郡守费心,孤与三叔打算四处走走,晚些再回驿馆。”

“那臣就不做叨扰了,侯爷要是见到雍州的乡土人情,您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夜里的话,不如去章柳台逛逛。”

宁晋看了何湛一眼:“章柳台?”

何湛连忙跟于常丰道谢,赶忙将宁晋拉走。

这个老不正经的,以为宁晋是什么人啊!章柳台那种花街柳巷,宁晋怎能沾得?

出了郡州府,宁晋忍俊不禁,低眸问他:“走那么急做什么?”

何湛一本正经地教导说:“主公休要听他胡言乱语,章柳台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少年英才,需以鸿鹄之志为先,再论儿女情长。以后您想要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的。”说得何湛自己都热血沸腾了,完全将自己以前常混迹青楼听曲的事抛之脑后。

宁晋歪了歪头,半假半真地笑问:“什么人,都可以?”

“那是自然。”等宁晋坐上皇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湛细细一想,又谨慎地补了句:“但也不要强迫于人,走了商纣王的末路。”

宁晋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孤会让那人心甘情愿的。”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何湛表示对宁晋能这样察纳雅言的胸怀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