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在柴房里独自待了十来分钟,敬业的敏红来吓了童淮好几回,童淮基本缩在薛庭怀里,面子不存在了,也就不在乎了,干脆就理直气壮地扒着薛庭不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问才挑着个红灯笼过来,打开了柴房。
他们解决了个团队任务,其他人被困在了厢房里,俞问拿到柴房钥匙,将童淮和薛庭放了出来。
仨人暂时脱离团队,去做另一个任务,去敏红以前的房间,寻找她最喜欢的东西,放到灵堂里,以交换厢房的钥匙。
虽说直接导致敏红惨死的不是宋英,但作为抛妻弃子的渣男,回去的路上,童淮也被敏红关照了一路。
敏红的房间也是乌漆嘛黑,三人一进门,屋里的红灯笼自动亮起,给了一点微光。
非但没帮助,反而更瘆人了。
俞问左看看右看看,阖上门,贼头贼脑地秀出手腕上的Watch,调出手电筒:“就这点难度也想难倒我?”
童淮惊了:“不是不允许带照明设备吗?”
“我偷偷带进来的,他们绝对发现不了。”
几乎就在俞问话音刚落的瞬间,屋外的门被敲了敲,响起工作人员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这位同学,禁止携带照明设备,请把设备交给我们暂时保管。”
俞问:“……”
俞问垂死挣扎:“是它自个儿亮起来的。”
工作人员:“这位同学,请遵守规则。”
打脸来得如此迅速,俞问悻悻地碰碰鼻子,摘下来递出去。
屋里又阴森下来,他摊了摊手:“没办法,在黑暗里慢慢摸索吧,祈祷别在黑暗里摸到你媳妇儿冰冰凉的小手吧。”
童淮:“……”
叼你大爷,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之前得到提示线索,敏红跟你情投意合,愿意嫁给你,是因为你们有共同的兴趣,你的兴趣是啥?”俞问在桌上摸摸索索,逗着童淮。
童淮扒在薛庭身边,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俞问:“问你爹去。”
“爹,我兴趣是啥?”童淮兴致缺缺地随口问。
薛庭淡淡看他一眼,简洁回答:“字画。”
“……”
童淮纳闷:“你被宋英他爹魂穿了?”
“之前去过宋英的书房,里面收藏了很多字画,上面有敏红的落款。”
俞问一听,就去墙上摸索挂着的字画去了,睁着眼努力辨别哪张画与众不同。
童淮还记着俞问那句嘴欠的话,不敢离薛庭太远,小步小步跟着他挪动。俞问扒完半面墙了,转头见他小碎步凑在薛庭身边,满头问号:“淮崽,你干啥呢?”
童淮细声细气:“我跟我爹呢。”
“……”
两人走到最里面那面墙上,中间垂着幅画,在微光里,画上女子的像有些诡异,仿佛在望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童淮直觉这幅画就是他们要找的,戳戳薛庭的腰:“你摘下来看看。”
腰被戳得有点痒,薛庭瞄了他一眼,好脾气地什么也没说,抬手摘下字画。
岂料画幅一摘下,后面露出个洞。
一只睁大的眼睛在洞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童淮冷不防和那只眼对上:“……”
薛庭默了默,反应极快,啪地用画遮住那个洞。
俞问听到动静,也摸索过来:“你们找到了?”
“嗯。”薛庭冷静地点点头,把画递给俞问,侧身遮住童淮的视线,“走吧。”
屋里太暗,凑得也不近,俞问没看到童淮吓得雪白的脸,高兴地接过,去解救其他人。
薛庭和童淮跟在后面,顺了顺童淮的背:“还行吗?”
童淮头皮都炸了炸,死死咬着牙没叫出声,勉强把鸡皮疙瘩压下去,呼了口气:“……操。”
缓过来了,他有点纠结地问:“你那么堵上去,不怕她戳你啊?”
薛庭:“……”
薛庭道:“儿子都戳过了,儿媳再戳下也没什么。”
“……”
薛庭看他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有点怜惜,更多的是好笑。
他还没遇到过像童淮这么有意思的人。
明明怕得要死,非要为了别人的气氛和自己的面子硬撑。
等全队集合后,大伙儿又继续找线索解谜。
薛庭原本懒洋洋地跟在后面,不怎么爱说话,不知为何,突然积极了许多,总能在有限的线索里找出最有用信息,拼接成信息链。
团队解谜速度大幅度加快,没再在一个关卡上干耗着等NPC来吓了。
距离本场结束还有十分钟时,大家顺利找到了通关的路,也得到了敏红真正的死因。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怪病。
宋之锦是个衣冠禽兽,趁着儿子宋英外出之际,垂涎敏红的美色,强暴了敏红,并百般威胁。
不久敏红怀孕,宋之锦担心她肚子里是自己的种,更怕事情败露,干脆买通了大夫和神婆,一个往镇民吃水的井里下药,另一个散播谣言。
敏红被屈打成招,无辜惨死,怨气极重,化为厉鬼复仇,在镇民们面前揭露了宋之锦的丑恶面目。
然而镇民压根不关心真相。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嗡嗡的让人心烦意乱,偶有几句清晰的,听得一群学生骂骂咧咧。
“苍蝇不叮无缝蛋,不是你勾引宋老爷,宋老爷怎么可能那样做?”
“你都已经死了,就安安分分的,为什么还要出来害人?”
“事到如今,真相到底怎么样有什么意义?敏红啊,你快走吧,镇上给你搅得一团糟……”
不由分说的指责像利剑直刺而来,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个人都在劝她收手、让她离开,每个人都面目可憎。
敏红从不可置信到怒不可遏,终于彻底发狂,尖叫着拖着全镇人给她陪葬。
镇子在一场大火里化为了灰烬。
童淮虽然怕,倒顺利进入角色,气愤地戳戳薛庭:“原来你也是个人渣。”
“……”薛庭把他手指掰回去,“也字用得挺好,渣男儿子。”
剧情虽然俗套,不过大家玩得还挺过瘾,大呼完“感谢薛哥carry我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走过通道,回到外面,从工作人员那儿把各自的东西拿回来。
童淮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扯了扯薛庭的袖子。
薛庭不解地转过头。
他朝薛庭弯眼笑了笑,睫毛上浮着细碎的光,眼睛像块清透的琥珀:“谢谢。”
薛庭一直没有什么参与感,之后突然积极起来,显然是为了能早点通关出来。
“不用谢,”见他笑了,薛庭的嘴角也勾了勾,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寿星。”
气息喷洒在耳廓,他的声音压得低低沉沉的,磁性好听。
不知道是因为他靠得太近,还是因为他的声音,童淮呆愣愣的,耳朵麻了麻,白皙的耳垂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漫上红晕,血色占据雪白。
再红就要蔓延到脖子上了。
薛庭一手插在兜里,愉悦地注视着他的耳垂,轻轻笑出了声。
要不是怕童淮当场翻脸,他甚至还想恶劣地伸手拨一拨。
童淮原地自燃了三秒,感觉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纳闷地揉揉耳垂,瞪了眼显然是在戏弄他的薛庭,扭一边去,勾住赵苟和俞问的脖子:“走走走,快集合了吧,饿了。”
一提饿了,大家也纷纷觉得饿了,结伴下了楼,在约定的地方等着。
逛商场和去电玩城的也陆陆续续到了,浩浩荡荡的这么多人,都没吃晚饭,略一纠结后,举手表决吃火锅。
人多,也热闹。
赵苟经常跟人出来玩,熟识本市各大火锅店,当即一挥手:“附近那个商场的火锅不错,老字号,味道正,我带你们去。”
俞问率先反应过来,不怀好意地看了眼童淮,边走边挤眉弄眼:“给大伙儿八卦下,那边的那个商场老板,好像是姓……”
童淮想起这茬,小心觑了眼薛庭,把路边买的草莓冰糖葫芦塞俞问嘴里,温和地道:“慢点吃,当心噎死。”
经由俞问那么一嘴,进商场时童淮就小心多了。
这个商场是童敬远名下的。
他初中时经常呼朋唤友,领着一群人来请客吃饭,商场经理认识他,并且还会笑眯眯地配合叫他小少爷,给足面子。
往事想想就不堪回首,要是碰到了,他就完了。
好在一路平安,没真那么倒霉地遇到经理。
不知有意无意的,坐下来时,大家都默契地让出了童淮左右的位置,左边给薛庭,右边是俞问。
这边商场消费不低,其他人也不知道童淮的家境,虽然开着玩笑要他请客,但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真让童淮来,点了个鸳鸯锅,又挨个点了菜后,准备AA制付钱。
童淮忍住想请客的冲动,心里不断默念我很穷。
点完菜了,俞问又点了酒,啤的和白的都有。童淮瞥到跟来的几个女生和乖乖班长吕子然,打开外卖点奶茶:“喝不了酒就喝奶茶,都谁要喝,报一下。”
一个女生笑道:“我们小童可真贴心。”
赵苟哎了声:“哪儿是我们小童啊,是薛哥的小童。”
“啊?”吕子然呆呆的,没跟上他的节奏。
陈源也笑:“没见我们童哥一直黏在薛哥身边吗。”
俞问点完酒了,跟着凑热闹:“父子情深啊父子情深。”
全桌哄笑。
童淮听到身边的人似乎也低低笑了声,额上青筋蹦了蹦,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给大家准备今晚的最后一道涮菜,赵苟陈源俞问,想吃的给我刀,我给你们片进锅里去。”
他笑着说话的样子略微渗人,赵苟缩缩脖子,没骨气地立刻倒戈:“童哥我错了,我举报,都是陈源指使的!”
还他妈祸水东引。
“滚。”陈源捡起块柚子砸他脸上。
薛庭抱着手,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他们斗嘴打闹,目光移到童淮的耳垂上。
那片小巧秀气的耳垂已经重新变得白皙了。
……红点更好看。
晶莹剔透的,像南红珠,红玛瑙。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盯着童淮的耳垂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俞问转过冲童淮说话,注意到他,他才移开目光。
俞问蹙了蹙眉,总觉得刚才薛庭落在童淮身上的视线不太对劲,能吃人似的,侵略性很强,让他心惊胆战。
可仔细一看,薛庭又恢复了平时的疏淡,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他的错觉。
赵苟不喝先醉,大着胆子cue薛庭:“我看薛哥成天都在刷题学习,是不是没喝过酒?”
薛庭随意笑了下:“喝过,酒量一般。”
“别怕,”童淮一听这个就来劲了,拍拍他肩膀,“童哥罩着你,他们灌你我帮你喝。”
薛庭抬抬眉梢,笑意真切了许多:“那就谢谢童哥了。”
说话间,汤锅酒水和菜一起抬了上来。
童淮给薛庭一声童哥叫美了,肥牛下到锅里,捞出来全给薛庭。
赵苟没抢到,一声感叹:“果然是父子情深……”
“你再说一声试试,”童淮把勺子递过去,掀掀眼皮,“我也送肥牛给你,送到哪儿就不一定了。”
赵苟夹着肥牛,嘻嘻笑着认错:“给肉就是哥,谢谢童哥!”
吃了会儿,垫好肚子,俞问开了啤酒,递给要喝酒的人。桌上有几个人喝不了酒,就抬起奶茶。
“敬我们今天的寿星,”俞问举起啤酒瓶,笑眯眯地看向童淮,目光很柔和,“十七岁了。”
童淮顺手把手边的多肉葡萄递给薛庭,举起啤酒瓶,在众人的鼓掌欢呼下,一口豪爽地干了半瓶。
薛庭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啜奶茶里的葡萄。
大家边吃菜边喝酒,不一会儿,陈源就不太行了,赶紧求饶:“等下啊,重头戏还没上呢,先别把我灌倒了。”
话音刚落,包间里灯光一暗。
大家都愣了愣,摸不着头脑。
包厢门被打开,工作人员慢慢推着推车走了进来,上面是个漂亮的大生日蛋糕,边上堆簇着精致的鲜花与礼物。
赵苟愕然,拉着陈源悄悄问:“我们预定的排场好像没这么大吧?”
童淮看清了推生日蛋糕进来的是谁,也吓了一跳。
商场经理!
然而经理似乎没认出童淮,微笑着朝大家道:“听说今天这一桌有位客人过生日,本店特地送上生日蛋糕和礼物,本桌优惠打五折,加菜免费,酒水全免。祝这位小同学生日快乐,健健康康,心想事成。”
说着,经理悄悄朝童淮挤了挤眼,留下蛋糕,不多打扰。
童淮怔了怔,摸出手机,果然有林秘书的留言。
-林秘书:童先生在开会,中途出来叮嘱我,让那边的经理送蛋糕过去。小淮,生日快乐[蛋糕]
-林秘书:他昨天到今天一直在问我能不能将会议和应酬推掉,到刚才还在问我航班信息。别生你爸爸的气,他一直记挂着你。
看到后面这句话,童淮鼻尖一酸,眼眶有点热。
桌上的空盘被随后的工作人员收了下去,蛋糕摆上桌,插了蜡烛点火,大伙回过神,拍着手唱起生日歌。
童淮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擦了擦眼角。
隐约的,他察觉到薛庭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他有点紧张,害怕薛庭多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薛庭平静地撇开视线,什么都没问。
唱完生日歌,赵苟催着童淮许愿。
童淮闭上眼,也不管有用没用,噼里啪啦就许了好几个愿望。
希望明年童敬远能陪他过生日。
希望薛庭能尽快找回他对象。
希望在座各位都能做想做的事,或者考上心仪的学校。
雨露均沾都照顾到了,童淮睁眼,吹灭蜡烛,笑眯眯地切蛋糕给大家。
蛋糕做得很精致,明显是私人订制,上面的雕花小人都是精心雕出来的,奶油不腻,入口即化,比寻常蛋糕店买来的好吃好几倍。
众人老老实实吃蛋糕,不玩扔蛋糕抹奶油那一套,邋遢糟心又浪费,大家都是精致人儿。
吃到一半,赵苟想起什么似的,跑去打开灯,掏出手机,招呼着合照。
童淮是寿星,头上戴上纸王冠,被簇拥在中间,左边搂着懒哒哒没什么表情的薛庭,右边搂着飞快找角度装酷的俞问,咔嚓拍了好几张。
赵苟感叹一声真上相,传到微博和朋友圈。
吃完甜的,还有辣的火锅可以吃,正好中和中和。
众人也纷纷掏出准备好的礼物,新出的游戏机、隐藏款盲盒、精致的小胸针、CD唱片,童淮收得开心,然后用手肘杵了下无动于衷的薛庭,狐疑地问:“你不会真给我准备了套五三吧?”
薛庭捞了片牛肉,慢条斯理地嚼着:“你说呢。”
“……”
害怕。
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专注喝酒。童淮在密室逃脱里是渣男,被敏红集火攻击,在桌上是主角,又被所有人欢乐灌酒。
在这种气氛下,不喝酒的也忍不住喝了几杯,不一会儿就全醉了。
童淮也醉了。
平时那么闹腾的人,醉了倒挺安静,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得笔直,傻愣愣地睁着眼,别人逗他就打个小小的醉嗝,然后抿着淡红润泽的唇,用双水汪汪的人盯着人,眼神干干净净,清澈得一眼可以望到底。
看得人罪恶感都要冒出来了。
偏偏又越看越让人想欺负。
薛庭慢慢喝完奶茶,见其他人禁不住还想灌他,良心发现,起身挡了。
满桌人都以为他不会喝酒,哪知道啤混白的,两杯下肚,他还面不改色,一点儿醉意也没。
赵苟迟钝地反应过来,同情地看了眼醉得傻乎乎的小童同学。
跟朵小白花儿似的,还替人挡酒。
你旁边那个明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啊!
最开始起哄的俞问也被灌醉了。
校霸在学校里没人敢惹,同坐一桌了,大伙儿才发现他意外的好相处,反正比貌似温和实则冷冷清清的学神好惹,大伙儿灌趴了童淮,不敢灌薛庭,尽往他身上招呼。
俞问迷茫地睁着眼,明明童淮就坐他隔壁,还胡乱伸手在半空中乱抓:“淮崽呢,我带他回家了,天该黑了。”
他声音含糊不清的,只有薛庭听到了。
带童淮回家?
这俩人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的亲近得多。
薛庭顿了顿,转过头,眸光有点暗:“天已经黑了。”
俞问愣了下:“那可不成。”
“为什么?”
俞问:“童淮怕黑。”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乖乖仔一样坐了好久的童淮不高兴了:“我不怕了。”
俞问搔搔头,似乎在回忆,半晌,哦了声:“好像是不怕了。”
然后就放心地趴桌上醉倒了。
没来由的,薛庭心里被什么又细又尖的东西扎了下。
随之泛上点细细密密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
童淮以前为什么会怕黑?
因为家里没人?
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不快在持续膨胀,薛庭闭了闭眼,猜测得到一切缘由。
童淮长大了,过了理直气壮怕黑的年龄,所以不怕了。
桌上其他人也差不多都醉了,哼哼唧唧地说起醉话。
“呜呜,我作文写跑题了,完了,星哥要对我失望了……”
“我妈说月考考不好就没收我游戏机……”
“操,这个大喜的日子就别说考试了好吧,想想就头疼。”
“什么大喜的日子啊,咱童哥是过生日又不是嫁人。”
“国庆的作业好多啊呜呜呜呜……”
“你哭什么!作业有什么稀奇的,我才该哭,我今早在考场看到我喜欢的女生给别的男生送早餐,我失恋了!!!”
“你这算什么,我喜欢的姑娘为了躲我,跟我说她喜欢姑娘,我都想筹钱去做变性手术了。”
桌上醉态千奇百怪,有几个醉倒的睡得挺香,剩下的全在乱嚎。
这是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交朋友就交朋友,想谈恋爱就恋爱的年纪,一切感情纯粹,少有杂质,没有大人世界的虚伪,也没有刻意的逢迎。
一群人里,还清醒着的只有薛庭、吕子然和林谈雅,吕子然和林谈雅无奈地对视一眼:“这群醉鬼。”
吕子然是班长,习惯对所有同学负责,站起身:“小雅,你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和薛庭先把男生送下去打车吧。”
薛庭没什么意见,嗯了声,跟着吕子然一个个把人架下去。
都是同学,也没彻底醉倒,问到住址送回家也不难。
搬完除童淮外的其他男生,剩下几个女生由林谈雅和吕子然各自送回去。
薛庭扶起还在那乖乖坐着的童淮,后者正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着他离开前随手塞过去的奶茶:“这个我送回去。”
“那童淮就麻烦你了,到家记得报一下平安。”吕子然笑了笑,点点头,带着人先走一步。
童淮没背书包,幸好礼物都不大,薛庭把东西全部收进自己包里,带着童淮出了商场。
已经九点过了,夜幕流水般倾覆了天空,在城市里仰望天空,只能看到高耸的高楼大厦与缥缈的云层,望不到星星。
这一带繁华如水,此时正是巅峰时段,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霓虹灯照耀着整座城市,被碾碎在地上的微光依稀倒映出热闹喧嚣。
看到那么多人,童淮条件反射地往薛庭身边靠了靠,茫然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眶被风吹得微红:“抓紧点。”
“嗯?”薛庭没听清,靠近他,“什么?”
童淮是真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嘟嘟囔囔:“抓紧点,别弄丢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薛庭垂下眸光,片刻,微凉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戳了下,依言将他往怀里收了收:“好,不会弄丢的。”
“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童淮说了下句忘上句,又不满地咕哝,“唱生日歌时你划水了,当我没注意到啊。”
醉得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这个倒记得清楚。
薛庭觉得好笑。
男生垂下眸光,望了会儿怀里脸红红的小孩儿,嘴唇动了动。
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个通病——越是简单直白的承载祝福与情谊的话,就越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好像只要一张口,固守的骄傲就会原地溃散,灰飞烟灭。
而且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好在童淮也没揪着不放。
醉后的童淮没那么话痨了,对外界也没什么兴趣,抿紧了唇角,一手抓着薛庭的衣领,卷翘的长睫也低垂下来,是一个充满自我防备、与他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相反的姿态。
薛庭突然明白许星洲为什么说他和童淮很像了。
他打了辆出租车,回望臻区。
童淮老老实实坐了一路,快到街口时,忽然捂着嘴,皱眉戳戳薛庭:“快停下来,想吐。”
司机一听那还得了,赶紧停下车。童淮连蹦带跳下了车,转来转去没找到垃圾桶,哭丧着脸:“不吐了。”
薛庭:“……”
那你还挺有公德心。
童淮也确实不想吐了,但车走了,他却不想走了。
他蹲在地上,委屈得要死,今天走了太多路,脚疼:“不想走路。”
薛庭就站在他身边,在来来往往的注视里,淡定地按了按他头顶翘起的一缕卷发:“那你怎么回去?”
“你背我吧。”童淮仰起脸,像个小孩儿一样讨好的笑,伸出双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个说辞,眼睛亮亮的。
薛庭和他对视片刻,蹙起眉,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很不妙的事。
……撒娇的童淮,很难拒绝。
像一罐子五颜六色的漂亮糖果,撒着欢滚出来,散发着甜香,积极地邀请人尝一尝。
谁能拒绝呢。
意识到这一点,薛庭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有点微妙的不爽。他倾身和眼巴巴的童淮对视片刻,冷着脸把他拔起来,放下书包给他背上,然后背对着他弯下腰。
童淮立刻顺杆爬到他背上,双脚离地,享受地眯起眼。
临岚市已经开始降温,夜晚没那么燥热,凉凉的风吹在额头上很舒服,他头一点一点的,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就在薛庭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童淮忽然轻声开口:“我以前很讨厌语文。”
他醉酒后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语调绵绵的,像棉花糖,又轻又软。
讨厌什么?俞问,还是语文?
薛庭侧了侧耳,扬了扬眉。
他个人比较倾向前面那个。
“小学时候,”童淮睁开眼,喃喃道,“老师总让我们写一篇命题作文。”
“嗯?”
“叫我的妈妈。”
他每次都留了一卷空白,被严肃的语文老师点起来,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好好完成作业。
他从不解释,犟着脖子站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那时候童敬远还没把他接回去,从他爷爷奶奶那儿知道这件事,沉默了很久,来看童淮时眼眶微红。
爷爷奶奶心疼童淮,劝童敬远给童淮找个新妈妈,免得小孩在学校一直受委屈——小孩子最是纯白无瑕,也最懂一脸天真地伤人,总有那么几个,会在听说闲言碎语后,跑到童淮面前嘻嘻哈哈地调笑。
童淮就经常和他们打架。
童敬远听完,认认真真地和年龄尚小的儿子谈了话,问他想不想要个新妈妈。
父子俩很有默契。
他们都是念旧长情的人,一个不想要新妻子,一个不想要新妈妈,宁愿固执地守着别墅后面那座不再有女主人的花园,还有经年陈旧的家庭录像带。
童淮还模模糊糊记得,那天童敬远抱着他,对爷爷奶奶说:“崽崽的妈妈是我花光运气才遇到的,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没有第二次了。”
薛庭的脚步一停,先前在火锅店听到俞问的醉语时的那种细细密密、让人喘不过气的情绪又压到了心口,酸酸软软。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不会再有人让你写那篇命题作文了。”
“嗯。”
大概是在桌上听其他人抱怨时提到了作文,童淮才突然想到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他阖上泛酸的眼皮,整个人像飘在一片海里,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不知不觉间,意识慢慢下沉,陷入沉睡。
下车的地方离童淮家不远,薛庭走到他家楼下,想叫童淮,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就这么把童淮一个人放在家里,好像不太安全。
新闻报道上,每年因为醉酒的呕吐物窒息死的人不在少数。
薛庭沉思片刻,望了眼远处的公交车站。最后一班车正在候人,但往后的有截路最近在修,不太平稳,颠簸得厉害。
他抿了抿唇,收回目光,动作很轻柔地将童淮往上托了托,背着童淮,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安静的路灯熏亮着夜,灯光拖长了他们的影子,再一盏接一盏,延展至望不到尽头的模糊边界。
他忽然想起童淮的那句抱怨。
周遭没有人,越往里走越僻静。
背后的人也已经睡着了,呼吸清浅地蹭过他的颈边。
薛庭低敛双睫,声音很轻:“生日快乐,崽崽。”
梦中的童淮觉得自己趴在一片羽毛上。
风很温柔,背着他的人也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