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课下了后是大课间,需要到操场跑操,边跑还得边喊中二傻吊的口号。
童淮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三中丑丑的白色短袖。要不是童敬远好声好气地哄着,他打死也不会让这么丑的东西上自己的身。
薛庭瞥了眼他露出的细胳膊,白生生的,看不出来打人时那么有劲儿。
见薛庭看自己,童淮握紧拳头,屈起手臂,使劲秀出一点儿肌肉:“我猛吗?”
……
薛庭把刚拧开的水放下,怕自己不小心呛到。
他捂了捂额,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肃然点头:“没见过比你更猛的了。”
童淮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一撑桌子,不用薛庭让,灵活地跳出去,还蹬了脚陈源的凳子,被陈源一书扇下去也不恼。
他还准备等等薛庭,赵苟瞅他一眼,勾着他脖子拉着他先走,悄悄回头,对上薛庭望过来的平静眼神。
他实在不像这个年纪的学生,眼神像一泊平静幽深的湖水,远看宜人,离得近了,才发现上面覆满了坚冰,拒绝任何人的近一步探视。
赵苟打了个寒颤,回头压低声音:“兄弟,你刚才秒杀陈梧太帅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你跟薛庭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唔,”这个含混不过去,童淮挑能说的说了,“暑假遇到点麻烦,他刚好帮了我一把,我又不经意帮了他爷爷一把。”
“缘分啊,”赵苟恍然大悟,“我说呢,你英语口语和暑假作业都是他帮的忙吧。”
童淮:“我说英语不是你信吗?”
赵苟:“大白天的这孩子怎么就醉了?”
跑完操,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
九月初的天,临岚依旧很热,童淮受不了,窜在树荫里,一路小跑去小卖部买沙冰。
脚上的运动鞋穿着不太舒服,也是俞问出的馊主意,说既然不想暴露,就敬业一点,把戏演好,不然被发现多丢脸。
童淮就把球鞋换了,不太习惯,站在小卖部门口吸溜沙冰,背上忽然被重重一拍。
他“噗”地差点呛到,抬手擦着嘴,也不看是谁,回头就踹。
偷袭的果然是俞问,这货暑假没过几天就跑去旅游,今儿才见着面,老老实实给他踹了脚,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让我看看我们悲情苦命的贫穷小王子,下节课去不去打球?”
童淮道:“我比较想打你。”
俞问探身进小卖部买了瓶冰水,一口气喝了半瓶,指指学校后门处:“隔壁那几个皮又痒了。”
离三中最近的个中专,后墙很容易翻进去,老师也不怎么查课。
三中这边室内篮球场和室外篮球场常有老章勤劳抓人的身影,翘课打篮球的要不想给他抓到,最省事的就是去隔壁发展篮球友谊。
当然,能和谐发展篮球友谊的前提,也还是打出来的。
童淮思索了下,摇摇头,撞上俞问疑惑的眼神,啧了声:“这鞋穿得我难受,影响我发挥。”
“谁让你作死,”俞问看戏,幸灾乐祸,“打算什么时候打脸?”
童淮不好意思跟俞问说自己不准备打脸了,而是要考虑怎么才能让薛庭不被他气死。
他又买了杯沙冰,和俞问在小卖部道了别,回到教室,却没见薛庭。
赵苟趴在座位上,眼睛一亮:“给我的?谢谢谢谢,童哥真好。”
童淮翻个白眼:“给薛庭的。他人呢?”
“和班长陈源他们被叫去办公室了,”赵苟缩缩脖子,不敢虎口夺沙冰,“好像是说竞赛的事。”
童淮哦了声,没太在意,把沙冰递给赵苟,打算剩余时间趴会儿。关系挺好的化学课代表正好路过,收了摞练习册,看他貌似很闲,连忙喊:“童哥,帮帮忙,沉死了。”
童淮接过一半练习册,跟着去办公室交作业,进了办公室,却只见吕子然。
仨人一起出了办公室,童淮纳闷地问:“班长,薛庭和陈源呢,不是跟你一起吗?”
吕子然犹豫了下,指指走廊尽头:“陈源去小卖部了,薛庭……陈老师把薛庭叫去了小办公室,还叫上了许老师,我好像听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
小办公室是每层楼都配备的,专给老师和学生单独谈话。
也是考虑到学生的心情才设置的,毕竟这个年纪的学生年轻气盛,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万一众目睽睽下拉不下脸,谈话效果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叫薛庭去小办公室,还喊了许星洲,提到他?
童淮满头雾水,点点头,让他俩先回去,自个儿往那边走。
小办公室的门没关严,童淮不想偷听,手指抬起,刚要敲上门,里面传出陈梧的声音:“……所以说,许老师,怎么能让薛庭和童淮那种学生坐在一块儿?你也不怕出事?”
童淮指尖一滞,半眯着眼,仔细品了品这句话。
那种学生?
哪种?
过了会儿,许星洲的声音才响起来,比起平时的温和带笑,似乎淡了几度:“陈老师,你别激动,童淮虽然贪玩了点,但是个好孩子……”
“迟到、逃课、打架、作弊,成绩一塌糊涂,还当众辱骂老师,和二班那个俞问混在一起的好孩子?”陈梧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许老师,你年轻,容易心软,我教书十几年,见过的学生太多了,像童淮这种,说得不好听,就是没救了,只会祸害到好学生。你看班上的陈源,和他走得近,上学期年级排名就下滑了十名。”
许星洲的语气愈发淡了:“成绩下滑是因为状态不好,陈源发着烧考的试。而且童淮不是已经在课上证明了自己吗?那孩子容易激动,可能是被你一说,有些冲动了。二班我也带,俞问很尊重老师,也经常帮助同学。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好孩子,不是无可救药的差生。”
顿了顿,他的声音沉下来,“陈老师,可能是我教学经验确实太浅,以成绩来判定一个学生的人品和未来,我不太接受。”
从小到大,童淮最讨厌的科目就是语文,直到上了高中,遇到许星洲,才有所改变。
他听着许星洲的话,心里一暖,觉得鼻子酸酸涩涩的,落在身侧的手指揪紧了裤边,又觉得奇怪。
陈梧和许星洲到底在谈什么?
他再次抬起手,准备敲门,里面忽然响起薛庭的声音,很平淡,丝丝扣着天生的冷静:“我也不赞同。”
陈梧似乎是被他们俩的反驳弄得有点恼怒:“口语代表不了什么,他的语法一塌糊涂……好了,说了这么多,还是看你的意见。薛庭,你要不要换座位?”
童淮的手又僵在了门边。
原来是陈梧怕他带坏薛庭,让薛庭换个座位。
按陈梧一贯的脾气和许星洲的反应,八成在他来之前,陈梧已经数落够了他的恶劣罪状。
啧,怎么就这么不爽。
一个老师,居然背着学生跟另一个学生说坏话。
童淮烦躁地放下手。
他现在敲门进去,如果薛庭想换座位,估计都不好意思开口。
他没留下来听薛庭的回答,轻手轻脚离开小办公室,回到三班,踹开后门走进去。
赵苟正站在后门边跟人扯淡,嘭的一声响起,吓得他一抖,好久没见童淮这么大的脾气,纳闷:“怎么了你,脸臭成这样。”
“没事。”童淮撂下一句话,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磨着牙,认真考虑国庆就套麻袋打陈梧一顿的可能。
陈梧说了不少坏话吧,薛庭会怎么看他?
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点的同桌,这就要给撬走了。
还有几分钟就上课,童淮心烦气躁,屁股下面钉了针似的,坐不安稳。
陈源原本在背古文,见他气呼呼的,凑过来想听听他有什么倒霉事,好乐呵乐呵,被他一记眼刀吓回去:“离我远点,我现在看谁都不爽。”
赵苟抱着陈源瑟瑟发抖,嘤嘤嘤:“好可怕,是谁让我们童哥黑化了。”
“滚。”陈源果断踹开他。
角落里持续低气压,陈源和赵苟耍完宝,偷偷看着童淮,面面相觑。
童淮是很好相处,但发起脾气来,也同样不好招架。
上课前三分钟,薛庭回来了。
见着他,童淮反而不躁动了,单手熟练地转着笔,目光垂在他桌上。
薛庭坐下来,收起桌上摊着的试卷,往书包里放。
童淮心里陡然冷冷一跳,很平静地抬起头:“要我帮你吗?”
薛庭不知道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地把卷子夹进文件夹,鼻音微扬:“嗯?”
“你搬去哪儿,我帮你拿书吧。”
听到这句,薛庭的动作顿住,这才转过头,发觉小卷毛的表情不太对。
童淮说完话就抿紧了唇,他本来就不太会掩饰情绪和表情,整个人都微微绷着,目光依旧低垂,没有与薛庭对视的意思,两排浓密卷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像只即将被人抛弃的小狗。
薛庭心思敏感,脑子稍微一转,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有点说不上来的想笑,不是笑童淮别别扭扭的样子,而是笑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某种东西。
他闲闲散散地往后靠了靠,观察着童淮的表情,心情甚好地指指书包:“成,把化学书拿出来。”
“啊?”
“啊什么,”薛庭侧过身,手肘搭在椅背上,托起下颔,“不是你说给我拿书吗。”
童淮咂摸了下,品出点其他的意味,终于抬了眼,迟疑问:“你不是要换座位吗?”
“谁跟你说我要换座位。”
薛庭盯了他翘起来的呆毛一早上了,此时终于轻笑着,按了按那缕翘起来的呆毛,顺手揉了把童淮柔软浓密的头发:“你刚才在门外偷听?”
童淮后知后觉地感到丢人,耳垂一下热了,浑身不自在地拍开他的手:“我只是来不及敲门。”
“既然偷听,就要听到底,半途而废往往容易滋生误会。”薛庭恍若未闻,见老师来了,声音轻轻低下去,“我的回答是,不换。”
童淮静默片刻,一方面有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小开心,一方面又很羞恼:“我又不在意,跟我说干吗。”
见他嘴犟,薛庭眯了眯眼,有点小小的不爽。
趁着班长喊起立,他故意碰掉笔,踹了踹童淮的鞋边。
替人捡笔是学生时代必经之事,童淮习惯性弯腰去捡,薛庭也随即弯下腰。
视线里满是桌椅腿和同学们躁动不安、踢来踢去的腿,声音倏地静下来,课桌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狭小又窄。
两人离得很近,薛庭的吐息温热,说话时声音近在咫尺,童淮忍不住侧了侧耳。
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教室里的空调不知被谁开了十九度,冷飕飕的,不穿校服外套都不太挨得住。
他耳朵敏感,那股温热的吐息徐徐而来,惹得耳朵一阵细痒,虫子似的从耳道钻进心底,再由心脏砰砰的跳动着,顺着血液一股股输送到四肢百骸。
连脸颊也有点发烫了。
“是啊,你不在意。”
薛庭修长的手指越过他,捡起那支笔,两只手不小心碰到。
温热的,冰凉的,触感分明。
这人说话时居然还笑,眼底笑意恶劣。
“一脸要哭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