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满江红

别了大黄船,座船并没有立即出发,而是等着后续的船都到了,唐文郎跳回渡船上后,才继续向南航行。

虽然晴空万里,但大运河两岸的风景却让唐文郎有些失望,站在船舷的他并没有感受到后世微山湖的碧波荡漾。

被黄河泛滥毁掉的万亩良田上长满了荒草,初春的平原上一片枯黄,偶有新萌发的小草,坚强地在一片荒芜中生长,却也是那黄色,娇嫩的有些可怜。

反观眼前,这时的运河并未因十年后的黄河决堤而淤塞成湖,初春急向北方运粮的漕船,因为航道有些许狭窄加上几个船闸的阻拦,显得运河上有些许拥堵。

荒凉与繁忙,这强烈的反差让唐文郎一阵失神。

这就像是自己曾经的世界与如今的区别。

曾经自己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可以肆意人生,不用担心随时而来的灾祸,不用卑躬屈膝地讨好他人;

但如今,在这大明,却只能谨小慎微,苟活于世,只为了不掉脑袋这么一个可笑的目标,空有一身未来知识,却不知也不敢如何去用。

罢了,又不是没死过,谨小慎微太累,还是肆意人生的舒服!

到达彭城时早已是半夜,船队并没有停留,而是选择直接向南,经过房村驿、邳州的下邳驿,直到第三天才在宿迁县修整了一下,购买些新鲜的食物又换了一艘通体红色的新船,又换了一批船夫后匆匆启程。

途中,唐文郎数次走上了魏国公的座船,但魏国公也只是多问些经史典籍。唐文郎拥有这世的记忆,倒也回答地很是容易。

徐达原本是濠州的一个农夫,到今天能成为一位文武兼修的全才,靠的便是他不耻下问的这种精神。

倒是熊孩子徐膺绪很是难缠,自打自己在驿站敢拿剑指着他之后,见到自己必然拜称大哥。估计这孩子因为徐达这几年不在北平,纨绔惯了,没人敢对他怎样。见到一个能拿剑指着他的,便觉得是高手了,莫名其妙的逻辑呀。

而且!徐辉祖知不知道你在外面认了个大哥呀!

自己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被连累,唐文郎每每见到都会跑开。

倒是许虎,很快就学会了军体拳,打的虎虎生风,让人眼前一亮。

走水路速度和陆路差不多,但是好在可以日夜兼程。另外,船头上的旗帜一插,也减少了很多排队的麻烦,遇到船闸拥堵,甚至可以直接插队。就这样,船队以极快的速度到了清河口。

清河口,又叫清口,是古淮水与古泗水交汇的地方,自古以来清口就是沟通南北的水上要津,由清口向东可以出云梯关入海,然后南下江浙,北上燕齐;向西可以通过浍、涡、颍、淝等淮水支流直入中原;向北可以由淮河的最大支流泗水进徐邳。

自从黄河夺淮入海之后,清口的水位便不断的上涨,以至于大量的水流及泥沙灌入运河之中,使得运河与黄河间的交汇处变得格外淤塞,难以行船。

新换的这艘红色船上是有帆的,不过近几日刮得都是南风,所以并没有竖起。

岸上慢慢出现了大量的纤夫,极为简陋的麻服让人不忍直视。

洪武、永乐是明初盛世,虽然中国历史上从来不缺乏盛世,但至少应较平常年月来好上不少。只是即使如此,仔细想来,大多数百姓却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衣食无忧的生活。

直至唐文郎生活的现代。

现代的中国百姓有了教育焦虑、工作焦虑、饮食焦虑、医疗焦虑甚至于容貌焦虑,似乎已经很难体会到几十年前人们最迫切的,对于饥饿、寒冷甚至于死亡的焦虑。

而这一切的改变是什么?是科技、是商业、是文化,是现在唐文郎拥有的,但这个世界却不拥有的知识。

唐文郎是无神论者,但无论是哪位神仙亦或是命运的安排让自己来到大明朝,带着一身能让这些百姓们吃饱穿暖的知识,来到了这大明朝,难道不是让自己来改变这一切的吗?

观古代中国,元明两朝可谓是科技巅峰,32锭纺纱机比推动工业革命的珍妮机早了四百多年,纵横四海的福船比百年后的欧洲巨舰都更为雄壮,大量装备的新式火器更是让大明在东方大陆一时无敌,但是这一切却最终在宦官的私欲、文官的迂腐、满人的铁蹄下成为了千古绝响。

回想前世中国人被外寇侵略侮辱的历史,唐文郎胸中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这在前世是历史,但是在这里,那就是未来,而能改变未来的人,只能是我!

望着滚滚的黄河水,唐文郎不再怯懦,是的,自己来这里,不能碌碌无为,必要轰轰烈烈。

此时的唐文郎正站在徐达座船的船舷上,望着远处一线的黄河,心中波涛汹涌。

“文郎无需担心,这黄河虽烈,可咱这满江红船可也是匹烈马,这里的船夫更是一顶一的好手。”身后传来徐达的声音。

这几日的交谈,唐文郎在回答他关于经史典籍的问题之余,也夹带了一点关于政论的私货,让魏国公赞叹不已,两人的关系也更为贴近了。只可惜魏国公虽然一直领着右丞相的职衔,但实际上还是个武将,关注点根本不在政治上。

“此船名叫满江红?船身皆红,别具一格,果然称得上满江红。”

“文郎不知,这满江红船,可也与老夫颇有渊源。”魏国公颇为自豪地说道。

“当年圣上初得和阳,打算继续攻打江南,便同俺乘小舟在元旦渡江,那船夫倒也识趣,口号喊着‘圣天子六龙护驾,大将军八面威风’,圣上听到了颇为喜悦,觉得这是吉言,亦是民心。谁知后来圣上果然登极,俺也真成了大将军。圣上便遣人寻找这位船夫,给他的儿子封了官,还将他的船涂成了朱色,称之为满江红。而后,这满江红船便在这江淮流行开来,但不再是原来的小舟,早已换成如今的巨舶啦!”

徐达的眼中,逐渐露出了怀念的神色。确实,两人当时是兄弟,可以一同渡船,一同高兴。如今,两人却一人为君,一人为臣,虽没有丝毫嫉妒,但当时布衣之谊却愈发淡了。好在两人还拥有共同的理想,既是将那蒙人,从我华夏大地上驱除出去,还我大汉河山。

唐文郎胸中原本便激荡起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放声朗道: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好!好一阙满江红!文郎果然文采斐然,不愧是北平第一神童呀!”

胸怀激荡的唐文郎并没有回答,而是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黄河,听着耳边涛涛的水声,以及徐达似乎发自内心的赞叹。

赞叹?这首词不是岳飞写的吗?徐达虽然是个武将,但是不会连这首词都不知道吧!

“魏国公谬赞了,小子这阙乃是宋朝名将岳飞……”

“俺晓得,你引的是这岳鹏举的故事,词中颇多句乃是曲中的词。不过,这也是难得的一篇佳作呀!如今何不是,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看着徐达的眼中似乎要溢出泪水,想到这位老将数十年的征战,只为收复华夏山河。自岳飞后,黄河再次回归华夏民族的怀抱,何尝不是圆了岳将军的遗愿。

唐文郎不再解释,同这位老将,一同站在船舷,感觉着风从黄河上飘来,抚慰着自己的身体,抚慰着每个华夏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