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除却寒山寺和虎丘,苏州还有名传遐迩的园林,诸如留园、西园之类……
客:这些不也都很无聊么?
主:啊,也并无特别令人折服之处。只不过留园之大——不是说园子大,而是其整座府第规模之大,有点匪夷所思。不妨说是白色的鬼打墙,走到哪儿都是一模一样的长廊和花厅。庭院也彼此相差无多,到处都是修竹、芭蕉、太湖石之类,雷同相似,愈发让人晕头转向。要是被绑架到那种深宅大院里去的话,恐怕不易逃脱。
客:有谁遭到绑架了么?
主:哪里。没人被绑架,我只是这样感觉罢了。眼下在中国的谷崎润一郎没准正在写作题为《留园的秘密》之类的小说。不过未来云云姑且不问,倘要读《金瓶梅》、《红楼梦》的话,现在好像是值得一游的。
客:寒山寺、虎丘、宝带桥——既然全都令人扫兴的话,苏州大抵不也就索然无味了么?
主:那些地方当然都令人扫兴,可是苏州却并不索然无味。苏州好比威尼斯,至关紧要的是有水。对了,提到苏州之水,我当时曾在手册一角写下了这么一段文字,这可是《自然与人生》式的名篇哟。
有桥,不知其名。依石栏而望河水。日光,微风。水色似鸭头绿。两岸皆粉壁,水上倒影如绘。舟过桥下,先见涂赤之船首,次见竹编之船舱。橹声咿哑尤在耳,船尾已出桥下。有桂花一枝流来。春愁共水色齐深。
暮归,策蹇。路常傍水畔。见夜泊之船,皆蔽蓬。月明,水霭,两岸粉壁倒影朦胧在水。时闻窗底人语,伴灯光赤辉。或又有石桥,人偶过桥上,弄胡琴三两声。仰视之,其人已无,唯见桥栏高拱耳。情景宛似《联芳楼记》。不知阊阖门外宫河边,珠帘重重垂月,有如薛家妆楼否?
春雨霏霏,两岸粉壁苔色鲜者非少。水上鹅浮者三四。桥畔柳条,殆及水面。以画喻之则套。实景见之殊不恶。有舟,徐来桥下。所载物则棺也。见舱中一老妪,以火点线香,供之棺前。
客:嚯嚯,你这不是欣赏之至么?
主:水路的确很美,在日本的话,不妨比作松江。然而那粉壁的倒影投落在窄窄的河水之上,在松江却不易见到。但是说来惭愧,我终于没坐过画舫。然而我也只是欣赏其水乡景致罢了,倒并没有依恋之情。遗憾的是没见到什么美人。
客:一个也没见到么?
主:一个也没见到。根据村田君的说法,哪怕闭着眼睛乱抓,只要是苏州女子,肯定是个大美人。实际上,中国的艺伎全操苏州方言,也许诚如其所言。然而按照岛津氏的说法,苏州的艺伎全是打算掌握了苏州话后远征上海的后备军,再不就是去过上海因为不走红而还乡的落伍兵,因此没有上得了台面的。这话也有一番道理。
客:因此才没有去看吗?
主:哪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与其观赏艺伎的尊容,我当时宁肯多睡一个小时觉。要知道那时我骑驴子骑得屁股都磨破了。
客:好窝囊的家伙。
主:连我自己也不认为是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