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云生将猫和行李装在竹箱中,取了窗下簸箕中的花生,又向菜园长揖到底,方才辞去。心中记着老妪的叮嘱,不再停留,一路赶往家中。
云生漂泊十年,一无所有,不知回家如何向父母交代。到了家附近,却见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人人提着贺礼,都往他家去。
云生诧异,只见自家府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父母红光满面,拜谢邻里,说些“犬子不才,偶获小奖”之类的客套话。听闻儿子归来,父亲亲自出屋迎接,云生这才知道自己的诗作受高人赏识,一夜之间以新秀之名响彻文坛,光宗耀祖。
云生母亲项氏心疼儿子路途辛苦,要为他做点心。云生想起箧中还有花生一捧,取出看时,却是一些贝币。
云生知道这些都是紫鼠所赐,又朝来时方向跪拜一番。
是夜,明月朗照,屋前菜地一如往日欢闹。
紫鼠怀抱孙儿红鼠,红鼠颈后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对家猫齿印。马铃鼠说:“云生苦读数十年,无人问津,以至于衣食无着。此番成名,往后便可一帆风顺,潜心诗文了。”
紫鼠笑道:“你这样说,就大大的错了。但凡文人,自以为清高,为成大业可忍困苦,实际上所图无非名利二字。一来要捧的人多,有面子;二来要字字值金,有里子。这两件事到齐,还能坚持耕耘者少之又少。云生的诗文之路,其实就此到了头。”
紫鼠抚摸着孙儿颈后齿痕,说,“不然,如何能报他纵猫伤我孙儿的仇?”
此后数年,云生广置田产,沉迷名利,娶了几名年轻美丽的女子,又生下儿女一群,更以成功者自居,果然再无新作问世。
后来,黑天王路过云生家外,听说此人自居“成功者”,便将云家洗劫一空,连他的孙子云贵也因去阻挡而被杀死了。
云生老来空财,靠着田产方活到病死。
云生死后,当时祁道长让人叫去,说云生的儿子云仁想给残死的儿子云贵弄个冥婚。
本来这种小事不用祁道长出面,奈何人家就是有钱,就是要排场,必须来几个大人物镇场子,祁道长不算大人物,只在阴阳行当里小有些名气,主家只有一个字:请!
祁道长也算是半个俗人,不敢自视清高,何必跟钱过不去呢?那就走一趟又何妨。
说起冥婚,也叫阴婚,这东西的历史可太久了,自有埋葬就存在着。
早些年间,民间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说法,如果一个人未婚早逝,那他的一生是不完整的,入不得祖坟,他的坟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于是要给他结个阴婚,好让坟茔成双,不然的话死者阴魂不散,对家里不好。
阴婚是这样的,比如某家的儿子意外身亡,一般都会寻一个近段时间死去的女子,二人年龄差距不能过大,然后两家商量好将女子许配给男子,让两个人阴间结伴,再将女子尸体迁过来与男子合葬,这个过程中的仪式便是阴婚。
而他们那里的阴婚则是这样:某姑娘病危,眼看活不成了,于是很多陌生人上门出价购买尸体,价高者得,然后眼巴巴的盼着那姑娘赶紧命归九泉,好把尸体带回去凑一对。
其中结阴婚者从十四岁到七八十岁不等,甚至有一户人家给自家三岁大的意外夭折的小娃娃办阴婚的,只为了满足当地阴婚的习俗。
祁道长到了大山之西,和马夫说起这事,马夫是个中年人,叹着气告诉祁道长,有些人结婚难,死人结阴婚更难,“一女难求”,如果有年龄、文化等等都不错的女子死于意外,上门求购者可以组成一排排,出贝币上百的不少。
祁道长摇了摇头,何必呢?早些年穷苦人多,如果真的有单身男丁去世,而又没有合适的女子做阴婚,一般都会用香当躯体,以贝币为心,做一个小人儿,然后由阴阳先生或者专门的阴媒婆主持仪式,完成阴婚,不照样好好的吗?
到了那地方后,祁道长详细询问了阴婚过程,毕竟每个地方的仪式有很多不同。
那丧者邻人跟祁道长介绍,男方是病死,十五岁,家里有钱,于是打听周边有没有年轻女子出了意外的,恰好有个男子说他妹妹溺水,要价五十贝币。那女孩才十六,长得也不错,不愁找不到下家,男方这边直接定了下来,只等着接尸体过来合葬。
至于仪式,上午喜事,抬一顶轿子,上面挂红花,前边两盏红灯笼,轿子里面放一个扎好的草人,本应该从女方家里出发,但由于女方家太远,便只能从村口出发,由丧葬乐器开路,一路直到男方家里,和男方的草人举办婚礼。
下午丧事,所有红灯笼换白灯笼,从家里将一对新人的牌位送至坟头,女方棺材也跟在后头,然后下葬,再将两个草人一同放进墓穴里埋了,阴婚便完成了。
另一位叫黑道长的负责主持这次仪式,祁道长只是来撑个场面。
果然是有钱人家,一场阴婚办的跟真的结婚一样,宾客来了上百人。
祁道长就静静的看着那顶红轿子抬着草人进了院子,然后两个草人供在灵堂前,后面是牌位,黑道长在边上念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婚便结完了,开始宴席。
好多宾客只参加上午的婚,并不参加下午的葬,宴席结束不久就冷清了很多。
申时左右,引魂幡开道,后面是两个牌位,再后面两个草人,其次是两个棺材,最后面跟着送葬的人。
到了墓地,先将男方棺材放进去,一切正常。但放女方棺材时出了些麻烦,似乎有一股力量将摆好的棺材推动,方位总出现偏差。
黑道长有些着急,却搞不清楚其中道道。
“把草人放进墓穴里。”我提醒他。
两个草人放进去时,那个小女娃草人被一阵风吹倒了,再扶起,再吹倒,就是不和男娃娃靠一块儿。
“怎么回事?”主家着急了,马上就要过了定好的时辰,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呢。
黑道长抹了抹额头的汗悄悄靠近祁道长:“怎么弄?”
祁道长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女子尸体来路不正。”
是的,女子尸体来路不正,那阴魂死活不进这家墓穴,要么不同意这门阴婚,要么有别的内情。
“女方家属可在?”黑道长在场中央大声问。
“这女娃只有一个哥哥,他哥哥中午就走了,说是不忍见妹妹下葬。”主家回答。
“这女子尸体来路不正,她不同意这门阴婚。”
“来路不正?不同意?可是这这”主家也一脸莫名,这都到了坟头了怎么会发生这么荒谬的事?
“在附近找个地方将女子葬了吧,至于你家小子”祁道长走到主家身边,“其实阴婚这东西也没那么讲究,死人和生人一样,结不结婚无所谓,无非日子好过不好过,你好吃好喝的经常供奉着你家小子,就不怕他在那边过不好。而且风水选好,法事做好,不做损事,就无病无灾,阴婚办不办无所谓。”
主家大概知道祁道长是行内有点身份的人,听了他的话后无奈叹气,目前这种情况只能听祁道长的,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做。
“回去后我帮你看看你家风水。”祁道长补充了一句,毕竟主家也算是个倒霉人家,阴婚遇到这么晦气的事。
“只能如此了,那就先按您说的办吧。”主家答应下来,葬礼继续。
黑道长在附近找了另一处地方做那女子的墓地,名义夫妻,虽不能同穴,也算是有个伴吧。
“你最好报官查查这女娃的身份,正好她还没下葬。”祁道长好心提醒了主家。
第二天,祁道长将要离开回了西安,主家顺便跟他说了后续之事。
那女娃是大山之北人,被男子杀害后将尸体运到大山之西卖出,如今那男子已被官兵逮到了。
据男子交代,他专门靠盗卖鲜尸为生,大山之西很多地方阴婚习俗很盛,所以女性尸体很赚钱,后来被钱迷了心窍的他便开始杀人卖尸,到目前为止杀了三名女性,尸体获利近二百贝币。
阴婚里三种尸体,鲜尸:刚死没多久还未下葬的尸体;湿尸:死去一段时间,但还未成为干骨的尸体;干尸:死去多年,只剩下骨头的尸体。
祁道长不禁扪心自问,如果真的会让一具尸体炒到数万,甚至诱人杀人卖尸的习俗要不要继续继承?还是说这种习俗被扭曲变味成另一种妖魔化的东西,那他们阴阳先生该是何种角色?
据官衙统计,大山之西三年里有二十七具女尸被盗,甚至有从大山之东盗尸运往大山之西卖的真是可悲可叹。
这还是那个安慰死去魂灵的仪式或者习俗吗?若此,或许让它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也好吧。
所以之后,祁道瓜没有再出席过任何关于阴婚的活动,也尽量让朋友少碰这些活,没办法,他只能做到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