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五回 蛊妹(一)

阿娘是蛊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一头黑色瀑布般的长发被她高高梳成插着银白色的银钗的发髻,眸子深邃如海闪亮如星,她的皮肤也不似一般女人被太阳与风霜雕琢出自然的颜色,而是肤若凝脂。

她常穿的蓝粗布坠花的衣衫上总是喜欢坠着一串银铃,一走路就发出好听的声响。而作为如此美貌阿娘的女儿,蛊妹却没有继承阿娘的美丽容颜,很平凡的一副山村女孩样子。

阿娘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当然也不许答蛊妹去参加寨子里的任何庆祝活动。每年的五月初五,村子里都会举办一年里最盛大的活动,年轻人们会围绕着村里的古树挥舞着火把跳舞,也会在晃动的篝火古树边互赠信物。

阿娘虽不让蛊妹去参加活动,但这天却也不束缚着她的去处,因为在这天阿娘都会待在内室里的小屋里一整天,不见人。

盛夏的夜在这深山之地早早的泛起秋天的凉意,蛊妹的身子在溪涧的冷水里泡着,天上没有星星,茂盛的草间光亮点点。

她时而在水面,时而潜入水底,像一尾鲤鱼一样。

突然,草丛里似有异声,像是獾猪刺猬一类的动物。

寨子里的大多男人都以打猎农耕为生,在山涧附近的深草里常常会有捕兽的陷阱用来捕捉来山涧喝水的动物。蛊妹警觉的起身穿衣,甩了甩湿湿的长发,蹑手蹑脚地向草丛深处走去。

可是与意料不同,她并没有看见受伤被捕的动物,被压倒一片的草甸上,一个衣衫褴褛半死不活的人出现在眼前。

随阿娘行医多年,什么样的病患蛊妹都见过,无论是胸口长了硕大突出的瘤,还是被水蛭寄生了的头皮,她都已经见怪不怪。

可眼前的这个人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病患都令人触目惊心,因为他浑身上下血淋淋的一片一片,整个人像块被啃咬过的肉骨头一样,有的地方深得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探了探他的鼻息,他还活着,只是气若游丝。

当蛊妹把他拖回家已经是午夜了。往年这时间阿娘已经忙完,点了灯在窗内卸装。记忆里那橘黄色的灯光在一片黑暗里闪烁影动,总有种诡异感涌上心头。

当写只蛊妹把他拖回院子里的时候,阿娘却是站在家门口,冷冷的看着我手里费力拖着的物什,风吹动她的衣角发出铃铛的声音,在黑夜里被黑夜吞噬。

“我不会救他!”阿娘一改往日的慈善,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冷冷地回过身去,幽幽地走了。

“阿娘不肯救他吗,那么我自己来怎么样?”在阿娘身边的这些年,自己总是得了阿娘九分的真传,治疗个把病患应该不是问题。

于是她又费力地把他拖到柴房,并在院子里取了养肉生肌的药草煎了喂给他。蛊妹看上次阿欢婶被狼啃了几块肉,阿娘就是用了这些药草。

阿娘说不会救他,可是却也没有阻止她用家里的药草。就这样忙到了后半夜,蛊妹累得歪歪斜斜地倒在病患旁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将蛊妹唤醒,轻轻柔柔的像毛刷一样扫过脸。蛊妹看着身边的人或深或浅的伤口已经结痂,紫黑色的血液以规则的几何形状凝固在伤口的周围,可是那个人依旧没有苏醒的征兆,她本来以为是他内里虚透,想用些温补的药,可是后来的日子他非但没有苏醒的征兆,并且开始发烧,说胡话。

一次在他说胡话的过程里,他紧紧握着蛊妹的手,喊着近似“辛梓,辛梓”的声音,蛊妹的心都随着他的手开始燥热起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叫过她。

再仔细的看他的容貌,很安静,和寨子里的人也都不一样。长长的栗色头发,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她甚至觉得他有点比寨里的阿黑哥更耐看些。

“若是他醒了,我是否能嫁给他呢?”蛊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状况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水米不进,开始抽搐说胡话。

蛊妹还是救不了他,但却一心想救他,于是她不得不去求阿娘。

阿娘的日子淡得像盆清水,每日都是那样,从没有任何改变。

蛊妹跪在她门前日日夜夜地求,可是毫无无果。

那天,她记得雷雨交加,瓢泼的大雨里,自己跪在那儿,就像一只落汤的鸡。

阿娘的灯光始终摇曳,昏黄如故。

阿娘是真的心疼她,也是为了女儿的执着。她的灯终是熄了,然后打开门,提着同样昏黄的灯一步一步地走去柴房。

在柴房里躺着的人,此刻已经奄奄一息,面成白纸,唇如墨汁。

阿娘抽出袋子里的锋利的刀,蛊妹以为她是要给那人一个了断,好断了自己的念想,便扑上去死死地扯着她的裙。

奈何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我救他,放手!”

蛊妹傻傻地放了手,只见阿娘手起刀落,那人身上被锋利的刀割出道道伤口,黑红的血液流得到处都是。然后阿娘就着灯笼的火将一块猪油状的东西点燃丢进蛊妹放在他身下的木盆里。

接下来的事,蛊妹保证是她这二十年来遇见的最诡异的事情。

只见从他发黑的肉里翻出一条白花花的虫,那虫不管不顾地向那块燃烧的猪油奔去,“哔啵”一声葬身在火眼里,发出难闻的味道。

似乎受到了牵引,好多,白花花的一片片的虫子都从他的肉里翻滚而出,前赴后继的奔向那团火焰,有的虫身上还带着他身上的血肉,虫腹在燃烧的那一刻爆发出一团暗红的花来。

不久,在那些东西离开他的体内后,他的伤口开始流出鲜艳的红来,而那块猪油状的东西里奇形怪状的凝固着好多丝状物,像是燃尽生命后留下的轨迹。

阿娘见虫子已经没有了,收起物什,离去。

“你可以给他喂止血生肌的药了。”

当太阳再次回归,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那个人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蛊妹和已往一样用细细的竹管将药吹到他口中,突然一双手将她握住与昏迷时不同,他的手有了温度。

低下头的刹那,蛊妹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明媚的眸,配上他的面容,真是完美,手里的竹管乍然落地。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很嘶哑。

“我家。”

“你家是哪里?”

“我不知道。”

这会儿他还没有好完全,因为身上的伤口裂得发疼,所以他嘲笑的样子很古怪,逗得蛊妹也悄悄掩住嘴傻傻的笑。

而从他苏醒,蛊妹就再没见过阿娘,她整日将自己关在内室里于是那人开始进入蛊妹的世界。

他说他叫水生,来自大山外的梅镇,那里有寨子里没有的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蛊妹带着他去山里采药,告诉他哪里会长出千年的灵芝,哪里常有毒虫出没伤人。

渐渐的,她开始喜欢跟他在一起,也开始向往山外的世界。可是蛊妹能感觉得到他不喜欢寨子里的平淡生活,虽然他每天和自己一起。

“蛊妹,你知道蛊吗?”一天晚上,蛊妹与他在庭院中晾药草。

她听后摇了摇头。

“梅镇里的老人说在西面的群山里常有蛊娘养的蛊在飘荡,或是一团黑影,或是一团火苗,而误入深山的人都会被它们猎食掉。”

蛊妹从未见过蛊,更没听说蛊娘的故事只是娘常说,蛊是世上最毒的东西,而娘却是世上最亲的人。

于是水生开始给蛊妹讲他听到过的故事,大致就是美丽娇俏的女子养了一堆恶心的物什用来害人就是了。

最后他告诉她,他见过蛊,就在她救他的那天晚上,一片片银光扑面而来,他的朋友就消失在了银光里。

蛊妹笑他多半是迷雾里他看花了眼,她在这寨里住了这些年,从未听闻哪家人遇见过,倒是迷失在迷雾里的人很多。

他突然扳过蛊妹的脸一字一顿的道:“或许蛊娘就在你们寨子里呢。”

蛊妹突然想起他体内的那一团团白花花的虫,又想起水生的话:蛊娘是美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