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厢里的气氛仿佛被冻结,安静得只听得见轻微的呼吸声。傅雪辞冷眼看她片刻后就扭开脸看向窗外,也没再开口说话。
不知是紧绷的情绪让心跳加速,还是体温开始上升,苏卿比之前还要难受,也无暇顾及傅雪辞,靠着椅背闭上眼缓解不适。
车内的低气压和空调双重夹击下,苏卿感到一阵冷一阵热。冷热交替让她不由自主发抖,头也越来越疼。
“把空调关了。”傅雪辞低声说。
司机连忙关掉空调,将前后车窗打开。
闷热的风一股脑涌进来,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连沉闷的气氛都被冲淡了一些。
苏卿眉头舒展,正要睁开眼道谢。忽然之间,熟悉的气息逼近,清清淡淡的木质香调萦绕在鼻尖。
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紧张,也许是因为闭着眼睛仍然可惜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强大的压迫感,苏卿短暂思考片刻还是决定继续装睡。
耳边窸窣几声,随后一件衣披到了她身上。高档西装,料子有些分量,压在身上存在感强烈。但动作分外轻柔,好像生怕弄醒她。
待那份压迫感远离,藏在西装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苏卿脸转向另一边,暗暗吐出口气,可一些陈旧的画面此时正在脑海里清晰浮现,挥之不去。
十年前的夏天,她带着失明的傅雪辞去田野里摸泥鳅,躺在院子里的凉竹床上听蝉鸣,傍晚爬到附近的山头上张开双臂迎接朝霞和晚风。
燥热的风扑上脸颊带来一阵泥土的芬芳,吹动他额前过长的刘海,让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点亮。
风穿过指尖时,他说好像感觉到了风的形状。
他那时候很消沉,整天沉默不语,像棵没有生命力的枯树。
他看不见,她就带他用耳朵去听,用手去摸,用身体去感受。她想让他知道眼睛固然很重要,但是用其他方法依然能感受到这个世界。
那时她就站在他身旁,闭上眼睛,感受被风包围,感受它们擦肩而过从指缝中溜走。
不用眼睛的时候,其他感官比平时更加敏锐。
就像那时站在山头,感受风将他的气息送到鼻尖,也像此刻他靠近时无声的侵略性。
后来他们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她手腕,轻声问她:“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她有些意外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同时也难以避免地感到紧张。
“摸……我的脸干嘛?”
那日阳光格外灿烂,满院飘散着木槿花的味道。他无法对焦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倒影,像晶莹剔透的玉盘里盛着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
他清冷的表情似乎多了一丝腼腆,沉默良久后诚实地告诉她:“我想用手记住你的样子。”
她心脏猛然跳了几下,嘴上却是开玩笑的语气:“也好,省得以后走在路上你都认不出我来。”
她凑近了一些,牵起他的手放在脸颊上,那一瞬间温热的手掌似乎有些颤抖。
指尖谨小慎微地临摹她脸上的线条。从眉眼到鼻梁,一寸一寸,慢条斯理。最后微痒的触感落在了唇边。
那一刻院子里蝴蝶翻飞,鸟啼渐远,木槿花香气四溢。彼此的呼吸好像经过了阳光的洗礼,变得灼热不堪。
苏卿这张脸在傅家名下的私立医院里就是通行证。但这么晚了还只是个发烧,就没去惊动谁,走正常程序费不了多少时间。
做完检查,还是需要输液。傅雪辞吩咐司机去办手续缴费,而后陪苏卿去了输液室。
里面灯光明亮,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在打吊瓶,悬挂电视无声放映一部电影,苏卿心不在焉看了几眼,手背传来短暂的刺痛。
护士手法利落扎好针,调整滴速器的时候嘱咐到:“看着点,打完了叫护士,还有一瓶。”
苏卿刚要张嘴,听见傅雪辞开口:“谢谢。”
等护士离开,傅雪辞垂眸看了眼苏卿。刚还红润的脸这会儿有点白,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晚折腾得累到了。
输液室空调徐徐吹拂,傅雪辞担心苏卿会冷,弯腰想要帮她拢好外套。她却会错意,想脱下来还给他。
“在打针,老实点。”傅雪辞握住她手腕拿开她的手,顺势拢紧西装领口。
他手指有点凉,苏卿抬头看向他,“你冷不冷?”
傅雪辞眉眼缓和,在她身边坐下,“不冷。”
她哦了一声,没再吱声。
药滴滴答答往下坠,没多会儿,苏卿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
“困了就睡,睡醒就打完了。”
司机帮忙交完费,傅雪辞就让他留下车钥匙先走了。这会儿已经快十点,苏卿对他说:“傅总,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打完针自己回家。”
傅雪辞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你觉得我会扔下你一个人吗,苏卿?”
他叫她苏卿。
这好像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也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去多想,一个名字而已,明天上班时她又会变成苏秘书。
“那就麻烦你了。”她闭上眼睛,不知是否应该礼尚往来叫一声傅雪辞,索性忽略了称呼。
傅雪辞没吭声,意兴阑珊地看了会儿无声电影,没多久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垂眸,光明正大地看向她。视线扫过精致的脸庞每一寸,寸寸缱绻痴迷,像困在沙漠的旅人意外看见绿洲时强烈的渴望。
喉结微微滚动,血液在身体里乱撞,压抑许久的兴奋感破茧而出,连手指都在轻颤。
傅雪辞咽了咽嗓子,待呼吸调整平稳,动作轻柔地将苏卿头转过来靠在自己肩膀,贪恋地用指尖勾缠住她柔软的发丝轻揉慢捻。
呼吸,气味,还有那张魂牵梦萦的脸离得那样近。
……好想独占,然后永远不放手。
护士来换药时苏卿并不知道,生病外加上这段时间工作强度大,身体太疲倦,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打针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输液室空旷寂静。傅雪辞收起手机,干坐了一会儿也闭上眼睛假寐。
也不知过了多久,斜后方传来突兀的声响。陪护的男人刚抽完烟回来,坐着无聊索性刷起短视频,夸张的音效和配乐在安静的室内过分嘈杂。
苏卿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含糊地嘟囔了两句。见她有苏醒的迹象,傅雪辞眼色冷凝,转头看向后方。
那男人翘着二郎腿正看得尽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行为不妥。
“好吵。”苏卿迷离迷糊睁开眼,一时有点懵,“头要炸了。”
手掌轻轻贴在她额头上,已经退烧了,他低声说,“马上要打完了,再睡一会儿。”
说完,傅雪辞起身朝声音来源那边走过去。
苏卿看他背影越来越远,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傅雪辞……”
她连忙阻止,可声音太小,他没听到。
视频嘈杂的声音还在回荡,傅雪辞在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瓶水回来。
“麻烦你安静一点。”他走到那男人面前,开口之际将其中一瓶递了过去。
男人不耐烦地从手机里抬起头,看见水的时候明显一愣,不由得又去看傅雪辞。
他身材高大,眉眼冷凝,说话和举止都客客气气,可眼神又冷又沉,有一种很强烈的割裂感。
先礼后兵,仿佛敬酒不吃下一秒罚酒就会泼到他脸上。
男人心头一颤,碰到水瓶的手一下缩了回去,识相地调小音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水就不用了。”
傅雪辞没理他,将水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往回走。
“渴了吗?”
围观了全程的苏卿回过神,点了下头,“嗯。”
傅雪辞拧开瓶盖,将水递给她,“慢点喝。”
“谢谢。”
苏卿小口小口地喝水,目光不时瞥向他。刚才傅雪辞的样子让她觉得陌生,并不是在公司那种杀伐果决,举手投足间是从容不迫的上位者气质。
更像是一条冰封的海面,风平浪静的冷肃之下是汹涌奔腾的浪潮。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席卷而去。
喉咙得到滋润,人也跟着舒坦。苏卿诚心说:“我刚才还怕你跟他起争执。”
“不会。”傅雪辞告诉她,“一件小事,没必要。”
有的人有的事还不足以让他大动干戈。
打完针,已经快要十二点,急诊室灯火通明,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
苏卿有点饿了,有气无力走得很慢。傅雪辞也不催,就这么陪着她慢慢往出口走。
就在即将穿过走廊时,傅雪辞忽然揽住她肩膀将她带进怀里。苏卿心头一跳,想问怎么回事,头被他摁在颈边。
“先别动。”
身后响起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有患者被急匆匆推进来,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令人恐慌。
苏卿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小声问:“怎么了,很血腥吗?”
等到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挺拔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慢悠悠嗯了一声。
苏卿信以为真,老老实实呆着不动。脸颊贴着他胸口,清晰的心跳声穿透衬衫传进她耳中。她眨了眨眼,默默放轻呼吸。
直到四周恢复安静,她抬起头瞥见了两片形状好看的嘴唇。
近在咫尺。
“你……”声音卡了一下,她继续说,“可以放开我了。”
傅雪辞抿了抿唇,深黑的眼眸看了她几秒,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夜色深沉,橙黄的路灯点缀夜空。车子平稳开出医院大门,将矗立在黑暗之中的钢铁森林甩在后面。
傅雪辞修长的双手握住方向盘,视线落在前方。
苏卿困倦地揉揉太阳穴,将哈欠憋了回去。她猜自己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
“要是不舒服明天就在家休息。”傅雪辞说。
“不用了,现在已经退烧了,明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打开看,是江遇发来的信息。
苏卿垂着眼眸回信息,没注意到傅雪辞在红灯前踩了刹车,朝她看过来。
“这么晚了还有人找你?”
“哦,是我一个朋友。他是盛势医院的医生,说刚才在急诊好像看见我了。”回完信息苏卿抬起头,“好奇怪我怎么没看到他。”
傅雪辞胸腔无声起伏,随口问:“就是上一次给你奶茶那位?”
“是他。”苏卿笑了笑,“没想到你还记得。”
“你们站在一块聊天,很熟悉的样子。”红灯变绿,车子重新启动,傅雪辞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是啊,我们是初中同学,算一算有十几年了。”
认识比他早。
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
提起上学时的事情,苏卿话有点收不住,“还做了三年同桌,男生里跟他关系最好。”
关系比他亲近。
看着前方道路的眼色也沉了下去。
傅雪辞下颚线紧绷,冷淡地问:“你们一直有联系?”
“那倒不是。”
拧紧的眉头微微舒展。
“前几个月偶然遇到才联系起来。”苏卿随口道,“上学那会儿他就说要学医,没想到真做了医生,还比以前更帅了。”
傅雪辞绷着脸没接话,车内安静半晌,他缓缓开口:“公司每年体检是在几月份?”
苏卿怔了怔,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
“每年的六月份。”
“嗯。”
“有什么问题吗?”
傅雪辞面不改色:“没有。”
以后他会让医院着重眼科的检查,以确保员工视力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冬至啦,冬至快乐!喜欢这文的公主请点一下收藏好不好,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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