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七日后,江木打算再去趟红山书院看看陈老先生的情况,这次身边多了段旭,左右目前医馆开不开门都行,江木就带着他一同前往。

萩城下了多天的细雨总算停歇了,柔和的阳光照在山林间看着别有一番韵味,段旭的身体早就没了大碍,往日的修为也一点一点恢复,如今的精神面貌显得特别精神。

这是他第一次出萩城,一路上东瞅瞅西看看感觉对什么都很好奇。

“这里环境还挺清幽的,不愧是百年书院。”他说。

江木偏头问道:“你去过书院吗?”

“没,”段旭摇摇头颇有些苦笑,“我哪上过学啊,我是个孤儿,父母不详,小的时候被师父捡上山,然后就一直在昆山派修行,门派里有读书识字的地方,但那里和书院不一样,学的东西也不一样。”

江木微微点下头:“那你今日可以去看看了。”

段旭笑了笑说:“这倒是,不过说实话,江湖和朝堂还真是两个世界,像红山书院,平平淡淡的求学生涯,里面的学子日后都要进行科举吧,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真好。而江湖,看似好像更自由一些,没有朝廷的众多约束,但什么轻剑快马、逍遥天下的恣意……”

他对江木摇了摇头否决道:“没有,都是假的。”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闲聊中有感而发,但仔细看他的眼眸却能发现一丝丝愁苦和恍惚,好似在对过去的自己缅怀。

江木轻声道:“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一样,没有完全的白,也没有完全的黑。环境有时候不可控,你该想明白的是你自己。”

“我?”

“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就能过怎样的生活。”

这种话以前也有人对他说过,可现在的段旭只觉得好笑,这世上不是你想就能做到。

也许是看出来段旭的内在想法,江木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未来要比你想象的更光明。”

“为什么?”段旭被他这一下子搞得有点懵,下意识发问,结果就看见那人走上石阶转身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缓缓道:“因为这次有我在。”

话说得不轻不重,段旭确信眼前的人还是那个总是面无表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家伙,但此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对方仿佛带着一种宿命而来。

陈老先生没在红山书院,陈安也没在。

听院里的夫子说,昨天一大早陈安就陪着老先生去宣城参加什么节日了,路途有点远一时半会回不来,那节日是一种文人墨客的聚会,应该是比较高级的一种,反正江木也不懂,只知道陈老先生身体恢复不错。

“白跑一趟。”段旭小声对他说。

“也不算白跑,老先生身体没事那便是最好的。”江木摇摇头,随即又问一旁接待的刘夫子,“我们可以在书院里看看吗?”

红山书院本就不是封闭式的,不论是谁,只要爬上红山虔心而来,书院的大门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更何况是江木,如此神医有着救命之恩,书院更不会拒绝。

刘夫子笑道:“自然可以,我当下也没什么事,不若让我带江公子逛逛书院?”

江木应下:“那就麻烦您了。”

一旁的段旭奇怪地偷偷瞥了他一眼。

段旭不是愚人,从江木零星的话中他能感觉到江木对红山书院的重视和探究,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还算清楚对方的为人,总归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所以在得知那个陈老先生不在后,他本能的认为江木会借此机会探查一下红山书院,没想到身边还跟了个外人,真是令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夫子不愧是文人,介绍起来头头是道,江木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点个头看似在认真听,一路书院逛下去,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但到一处拐角的时候,刘夫子迎面撞上了一个身着华服、神情紧张的中年男人。

“哎呦!”刘夫子捂着膀子后退两步,待看到来人时叫道,“杨大人?”

此人名叫杨浩宇,据说是东宣国的内阁学士,出身比较显赫,杨氏在东宣国很有名气。

“杨大人可是来找陈老先生的?”刘夫子问道。

杨浩宇垂眸擦了擦额间的汗应声:“是,不知道老师去了哪里?”

“真是不凑巧,老先生和陈安公子一起去宣城了。”刘夫子给他解释,而旁边的江木和段旭则不自觉打量起杨浩宇,他的靴子和袖角均粘上了不知名的细土,那种痕迹很淡,一般人发觉不了。

刘夫子又对他介绍:“这位是萩城的神医——江木公子,老先生的病就是他给治好的,医术简直出神入化。”

杨浩宇心不在焉给江木拱了手:“幸会,幸会。”

江木注意到他的指甲里也有细土,不过和靴子、衣角的不一样,那土已经略带泥浆的感觉,很少,像是刚刚清理过,只是没彻底弄干净。

“陈老先生书桌上的墨锭是杨大人做的吗?”江木看着他突然问道。

这话令杨浩宇顿时警觉,不过面色倒没露出什么不适,他说:“对,老师喜欢这些,我就试着做了做。”

江木道:“上次来出诊时,我观那墨锭做得极好,陈老先生也多次夸赞不比一些名家差,杨大人真是费心了。”

“哪里,”杨浩宇怀疑之色淡去,摆手笑了笑,“老师他喜欢便好,对了,刘夫子,我今日来书院路过天字班的时候,怎么没看见薛原?”

段旭不知道薛原是谁,但江木知晓,没等刘夫子回答,他就接道:“杨大人和薛原很熟吗?”

杨浩宇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江木又道:“我先前来书院听闻薛原被同班学子欺负,对他略有了解。”

刘夫子说:“这也是巧了,杨大人之前也是见到了薛原被欺负,还出手帮了他一把。”

杨浩宇又摆摆手:“都是小事,我观薛原是栋梁之才,见他有此番遭遇比较怜惜而已。”

刘夫子了然,安抚道:“薛原这孩子没什么事,只是这两天请了假,听说家里有事。”

后面就是之前尚宣说的那些,介绍薛原家的情况,对方也是大家,家族之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杨浩宇对此表示无奈,惹得刘夫子称赞他有伯乐之心,江木听到这已经没继续的意思,与刘夫子道别后,就领着段旭下了山。

“那个杨大人有古怪。”段旭跟在他旁边说道。

江木轻瞥了他一眼:“你连什么原因都不知道,就断言他古怪。”

段旭对他笑了笑:“感觉嘛,你不觉得他那副模样,很像在地里挖了什么?”

待回到萩城后,刚走到药铺门口就看见尚掌柜走了过来,江木向他颔首示意:“尚掌柜。”

对方冲他不好意思说:“这两天嗓子不太舒服,想劳烦江大夫看看。”

段旭开开门对他道:“尚掌柜请进吧。”

尚掌柜进来有点好奇问道:“江大夫你们外出了?”

段旭接道:“是,去了趟红山书院,本来公子是想看看陈老先生恢复如何,但没想到老先生出城了。”

江木给老先生看病一事,尚掌柜也知道,他转念一想:“是宣城对吧?”

那边江木微微点下头:“嗯,尚掌柜这边坐。”,边说着示意他坐过来看病。

段旭照例收拾好东西回到柜台后面,准备等会按方子给他抓药,其实尚掌柜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火气有点大,江木给他开方子的时候顺口把今日在书院的事,当作闲聊告诉了他。

本来他只是猜疑,毕竟尚掌柜的儿子尚宣所说的“守护灵”也是来自红山书院的离奇事件,加上那位杨大人送的墨锭和今日的所作所为,他和尚宣都认识那个叫薛原的可怜少年,另一头捉妖师任卓也追着西域妖人来到这里。

怎么都这么巧合?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把一些人慢慢笼归在中间,从而形成一个圈子。

而尚掌柜听到后,果然有所反应,他眉头微蹙像是有点难言之隐,江木抬头看了看他,道:“尚掌柜可是认识那位杨大人?”

“……”过了会儿尚掌柜微微叹口气,“对,我认识他。”

“听起来好像有点不愉快。”那边的段旭倚着柜台接道。

尚掌柜朝他苦笑了下说:“身为读书人其实不该在背后议论他人,但是……杨浩宇他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善,起码在当年不是。”

“当年?”

“我和杨浩宇是同窗,当年一起就读红山书院。”

段旭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会送尚宣去那里上学。”

“是,”尚掌柜继续说,“红山书院确实很好,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里面的一些学生。陈老先生很钟意杨浩宇,因为觉得他出身名门,却不沾染骄奢淫逸之气,对待师长尊敬有加,学业上也十分聪慧是难得的好学生。”

江木淡淡道:“但他实际上是相反的。”

尚掌柜微微抿了下嘴,顿了下说:“我不知道他对老先生是不是真心尊敬,但他当年十分看不上我们这些同窗,他家世比书院大部分人都要好很多,又是嫡出,所以经常会和同样出身的几个人一起打压一些同窗。”

“拉帮结派?”段旭问。

“也差不多,但他们弄个雅称,总好以君子自比。”

江木看了看他问:“他们也欺负过你?”

这个问题,尚掌柜摇摇头:“因为家父的关系,我倒没怎么受苦,而且一般被他们欺负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过……”

“不过什么?”

“还有一个例外,说来也是巧合,和那个叫薛原的孩子情况差不多。”

“哦?那是谁?”段旭先一步问出声。

“那是我的朋友许岩,他家境很好可以比得上杨浩宇,可惜自幼丧母,无人庇护。虽然他家对外称许母是因病逝世,但世家里的流言却是因后院之事被人逼死的,先前不是说杨浩宇的文采过人,其实在当年许岩才是红山书院最出众的学生,只是他不善言辞,光芒总是被人遮掩。”

江木问:“那这个许岩,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尚掌柜摇摇头,“当年他莫名其妙失踪了,音信全无。”

“报官了吗?”

尚掌柜接道:“报了,但是官府也找不到人,许岩家里对他失踪的事不闻不问,后来我去过几次官府,可这事没人管,说是失踪者的家属都不再过问了,没必要再去寻找。”

“之后他就一直没再出现?”

“对,后来我因为和家父有了分歧,离家后就带着内人来到萩城定居,其实也是想再等等他的消息。”

段旭忖道:“这就很奇怪了,一个大活人离奇失踪?”

“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死了。”就在这时江木突然轻声说了句。

尚掌柜望着他,眼里闪过不忍:“想过,但不敢细想。”

话说到这他没再出声,江木也识相没再继续追问,他把方子写好交给段旭抓药,直到药材包好后尚掌柜才缓缓道:“这些都是过去的旧事了,我也非当事之人,评论可能有些片面。今日听你们提起杨浩宇,其实我心里挺感慨的,没想到这种事他也会做,想来是年纪到了,不再像年少那样轻狂恣意,或者他看到那个孩子不自觉想起了许岩,有些内疚也说不定。”

“也许吧。”江木敛眸轻道,“尚掌柜,你的药。”

送走尚掌柜后,段旭拿着鸡毛掸子轻轻戳了他一下:“你的探查清晰了吗?”

江木转身淡淡看着他:“不问?”

段旭摇下头,身子还倚着柜台像没骨头一样懒洋洋的。

“不问,这是你的事,你是何人,要做何事,这些都不该我过问。”

“这个习惯很好。”

“但我有一点好奇,为什么你不避开我?”

“没必要。”

“嗯?”

“你有知情权,”江木静静看着他,“我是为许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