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憨山
天地间骤然一亮,蓝紫色的雷霆映亮苍穹。
万千的电弧闪烁,一瞬间把铅云笼罩下陷入永夜的顺天府给映亮。
雷霆似大江大潮淹没沈炼全身。
沈炼闷哼一声,号称是武道入圣的体魄,一头朝下栽倒。
起起伏伏,同样飘在空中万千鬼怪的头颅,一刹那间就被闪电刺穿。
一众恶鬼,大多甚至连嚎叫都没发出,就被雷霆给打成齑粉。
玉泉剑一引,顿时让远处皇宫一众大臣高呼了出来。
这些臣子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心中蕴藏文气,平素练得是心志如钢,就连纷乱不惊都只是入门级别的养气功夫。
然而,在此刻,却依旧没忍住发出了赞叹。
着实是马真一那一剑招引的雷电太过浩瀚。
“天威。”
“天威啊。”
一部分臣子忍不住沉声说道,回过神来,又连忙压低了嗓子。
崇祯同样望着天穹之下的种种异象,雷霆,火焰,沉沉浮浮的恶鬼头颅,心头一时间百味陈杂。
崇祯帝就连大臣的殿前失态也没顾上。
他心头不由得想起了李若琏当初被他赶出京城,打发去南京时,临别时刻的话语。
那时候。
崇祯才上位不久,宫门紧闭,李若琏,江湖之中号称不死人,一个令赤龙岛,狮子林,柴山教,大乘教等等江湖门派都害怕的特务头子。
他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圣上,别说三教之外了,就算是三教中的人也不可不防啊,当年,刘伯温,染尘子绝地天通,不就是为了铲灭神道祸患吗?圣上若是裁了神武军,往后又有谁来对付这些江湖中人?”
李若琏说得声声泪下,磕头如捣蒜。
崇祯思忖良久,“罢了,你且去应天府练军。”
声音透过宫殿大门传出,李若琏大喜过望……望着那漫天的雷霆,“不属于朕掌控的力量,凭什么能够存在这个世上?”崇祯心思叵测,眼神晦暗。
雷光渐消,玉泉剑上闪过一抹光华。
马真一缓缓从宫殿之上飘落下来。
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手中玉泉剑光泽流动,蓝紫色彩斑驳,这一剑用的正是全真九天引雷大法,威力直追道门洞玄境界,一转二转的雷劫。
“有时候,别人朝你竖起大拇指,不是在夸赞你,而是在瞄准。”
林动蹲下身来,对着偌大深坑之中,身子焦黑的沈炼轻声笑道。
咯嘣。
沈炼从土坑之中拔出头颅,狰狞的木头面具,此时彻底融在了他的脸上。
焦黑的躯体之上,一抹诡异的猩红枝条,从干涸绽开裂纹的手臂上钻出。
“雷霆的力量是毁灭,是大寂灭!可同样,万千道雷霆之中也蕴藏了一丝生机,伱听过雷击木吗?阴雨天被雷火击中的碎木之中往往容易诞生出嫩绿的枝叶来。”
干哑的声音顿了顿。
“而建木也是如此。”
沈炼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地说道。
“哼哼,歪理邪说。”
林动笑容依旧。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该叫你沈炼呢?还是囚木魔?”
林动手臂探出,一把攥起了沈炼的脖子。
沈炼浑若无力,被他高高举了起来,残破的身躯,四肢关节,胸膛,头颅,脖颈,各个要害位置不停有猩红的嫩芽钻出。
咚咚。
皇宫之中,钟声大作。
永乐大钟蓦地敲响,永寿宫外,文武大臣茫然四顾。
“这是……”,“这是……”
极个别大臣还不知所云。
另一些大臣则是反应了过来——永乐大钟响了。
那么,又是谁敲响了汉经厂鼓楼上的大钟?
朱棣戎马一生,晚年信奉佛教。
当初迁都,三大工程,一是故宫,二是天坛,第三就是永乐大钟。
钟上铭刻了二三十万铭文,数千种天书符箓,加持种种佛道法术。钟声敲响,震慑数万里的邪祟,重要节日,甚至满朝的文武百官都要身披袈裟,如同僧人一样,跟随钟声诵经,方便加持龙气,替王朝祈福。
仁宗继位之后,国力再难支持撞钟事宜。
跑马点灯,香油铺设十里,撞钟祈福时,奢靡无度。
这项活动就渐渐荒废了下去。
天启帝时期,一度还有文臣上奏,拆除此物,认为会带来不祥。
不过,后来,魔头神降世这大钟也就没人再管顾这事儿。
此时,钟声一响,群臣皆面有异色,崇祯两道凤眉也紧紧拧在了一起,空中的九火炎龙,火点乱颤,铜钟的嗡鸣之中,龙形竟有几分絮乱。
咚!
沈炼抓住林动的手腕。
从那张密密麻麻皆是雷霆击打而落下痕迹的獠牙面具上,万千的丝线钻出。
如同一条条长蛇,朝着林动绞杀而来。
而林动的嘴角同样噙满冷笑,手指不断发力,天上的九火炎龙蓦地扑下,把他与沈炼一口吞没。
火!
无尽的火,金红的火焰倾泻而落。
以林动为中心,金火如熔浆般的火焰,不断朝着四处扩散,大地被火龙一撞,如蜘蛛网般蔓延开来,地砖之上,每一道裂开的痕迹中都充塞着炙热的流焰。
雷字解印。
寂灭!
牛角洁白如雪,双瞳大如灯笼,九首牛魔,血盆大口撑开。
最大的那颗头颅脖颈之间,还挂着一串人顶骨珠,一缕缕白发披散开来,蚩尤般高大的身躯,好似踏破重重森罗殿,浮现在林动身后。
牛魔虚影,仰天怒吼状。
一根又一根嫩红的枝条,被火焰焚烧,却又不断从沈炼身上钻出,形似活物般试图把林动捆住。
束缚林动的枝条被纷纷点燃。
林动手持一杆雷霆交织出来的大枪,枪身平举,拇指朝下压,枪头直欲刺入沈炼头颅。
沈炼脖子被死死攥着,额头青筋不断跳动,脑门已经被雷霆戳开一个漆黑大洞,面具上裂缝不断扩大,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沸腾的火焰中极轻,但每一下又如洪钟大吕般炸响在沈炼心头。
一旦面具碎开,也就意味着囚木魔的失败。
“我是不会败的,不会。”
“绝不会败!”
面具上画出来的眉头,竟高高扬起,沈炼眼珠子不住打转,一嘴狞笑。
“开始了,九天幽都大阵!哈哈哈,开始了九天幽都大阵。”
笑声之中透着无尽的疯狂。
“幽都大阵?那是什么?”
崇祯自是能够听到沈炼狂妄的声音,心中反复思忖。
群臣面面相觑。
“不好!”
马真一手掐六壬神诀,默默运算此劫,暗道一声坏了。
咔嚓。
皇宫之中,地震仪天球开壳,并且咕噜咕噜滚落在地。
在沈炼绝望癫狂的笑声之中,汉经厂的钟楼蓦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痕迹。
涌动的黄褐色水流从地壳之中喷涌而出,一瞬间把钟楼淹没。
永乐大钟被黄泉水扫过之后,诸天神佛加持过的铭文彻底消失,只剩一片斑驳,铜绿的锈迹在大钟之上。
咔次。
吊着大钟的木头腐朽,哐当一声,曾经逾越万顷的永乐大钟,摔得四分五裂。
整个钟楼摇摇欲坠,不消片刻,轰然倾倒,地基不稳。
弥漫开来的黄泉水,化作怒潮,朝着皇宫三大殿打来,似要裹挟整整一个幽冥界的死气,冲刷,腐朽掉人间的一切。
所过之处一片汪洋!
……
沈炼手臂上的卍字印不住扭曲,无俦的力量从手臂中涌出,却依旧被林动死死架住。
“林将军,你护卫皇帝,贫道去西边看看,地府大门已被打开了。”
马真一简单交代了一句,就不再多言,清吟一声,手中玉泉神剑大放光华。
眨眼之间。
玉泉剑化成一柄足有丈长,三尺宽的巨剑,剑身宛若琉璃,其上又有蓝紫色雷霆不断交织。
马真一脚步一抬,踏剑而行。
轰隆一声。
霹雳雷响。
暗红色木头面具,被雷霆组成的长矛彻底击穿,拳头大小的洞开出现在面具之上,长矛一头,穿入沈炼头颅。
噗呲。
一瞬间炸开一团红白血浆,血浆又转身被林动周身的烈焰烧得一干二净。
然而。
林动却没有任何的喜悦。
“快散开!”
他舌绽春雷道。
半截囚木魔面具直直朝着“隔岸观火”的崇祯帝而去。
“护驾,护驾。”
崇祯大吼道。
林动眉锋倒立,凶猛一脚把沈炼的无头尸踹飞,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具明明都没了脑袋的尸体上竟还在不断冒出嫩红的枝丫。
喵!
盘踞在宫殿屋顶,以骑凤仙人为首的五脊六兽,边上的黑猫一声大叫之后,带起一道旋风,一跃而下。
黑猫竟试图阻拦林动去营救崇祯。
“死!”
林动一声大吼,直接把众朝臣吓了一个激灵。
他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囚木魔竟还有生机。
……
京城十里之外。
骑兵队伍,中队之后,跟着十几辆大车,沿着运河,缓缓而行。
马车的大小不一,奢侈程度各有不同,其中最大的马车是用白虎开道。
两头巨大的白虎,拉扯前行,车顶是云盖,镏金镀边,深红的梨木,左右刻着云纹符箓,又贴有金箔。
至于驾车的则是一个笼罩在黑袍之中的马夫。
蜿蜒若蛇的车队此刻已经驶入了黑暗的天宇。
白虎踟蹰不前,一旁的运河之中,万千的死鱼飘起,运河之水,都变成了黄褐色,上面虬结的死气,凝结成雾。
并且不断朝着河岸蔓延。
黄雾之中透着一张又一张可怖的鬼怪脸颊。
足足有着十数里长的运河,此刻竟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好似又有着什么巨兽在河水
空中不住有雷霆霹雳,白虎战车的车帘被掀开,透出一张神情肃穆的脸庞。
“黄泉水侵,地府洞开,京城这是又遭逢什么劫难?”
男人沉吟道。
顺势理了理,头上戴着的凤翅盔。
“来人!”
他大喝一声,双目湛然若神,手中紧攥一根金灿灿黄鞭,“传我军令,尔等结阵,前往那运河一端探看,本将先行一步,去往京中护驾。”
青虎头兽吞护臂一摆,男人骑在白虎之上,足足有一丈多高,身躯如魔如神。
“是,大将军!”
车队两边的将领齐齐应诺。
白虎一声咆哮,挣脱开马车缰绳,脚下升腾起一股陡然的旋风朝着城中撞去。
与此同时,运河之中,响彻一道又一道恐怖的嘶吼。
漩涡不住打转。
忽地,整个河道都震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的确是让人猝不及防,但是车队两边的将领,反应却是极快的,略做调整,竟然人人都稳当当立在地上,没有一个士兵倒下。
将领拨动马匹,战马人立而起,手中大槊一指,“出发!”一声令下,诸多士卒跟随。
呼呼!
大风在运河上空浮动,运河的余震都还没停歇,忽地,又有一股滔天水浪涌起,足足十余丈高!
这浪头也尤为的奇怪,其中裹挟了无数的死鱼,死鱼口中却又发出婴儿的啼哭之声,声浪与音浪结合,浪头裹挟无俦的巨力,猛地朝着河岸边的车队狠狠拍下。
滔滔的黄泉水浪,摧城拔寨。
一众将士骇然,纷纷展露手段,狮子,虎豹,黑熊,犀牛,海马种种野兽虚影腾空飞起,亦有武将倒提刀兵朝着那恐怖的浪头撞去。
天地之间死气苍茫。
一众将士,悍不畏死。
正值此时。
“且看小僧手段。”
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一名神丰俊朗,白衣僧人,着草鞋,踏着污秽的黄泉水气而来。
昂!
那僧人一声震啸,声浪席卷上天,好似有着万千只狮子齐齐咆哮。
一头巨狮的虚影,从白袍僧身上飞出,扑入黄泉水中……
昂!
巨狮撑开血泊大口,那些死鱼,鬼怪齐齐被摄入口中。
白袍僧人提拳一砸,万顷重几乎凝为固体的黄泉水墙,被他一拳打破,碎裂成无尽的水珠。
“小僧憨山,见过诸位将军。”
白袍僧头顶冒着重重佛光,佛光化作一只大手猛地一拍,又把这滔天水浪给摁回了运河之中。
一时间惊涛骇浪。
吓唬得河岸上一个又一个的军头说不出话来。
“好!”
“彩!”
直到片刻之后,才有军头回神过来,齐齐为憨山僧道贺。
苍茫的夜幕之中,白衣僧人,脑袋后面是一圈又一圈佛光,简直如同真佛降世,短短瞬间,把一众官兵的好感拉满。
憨山僧的脸上则是挂起一道微不可察的诡异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