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走眼
这里是涂江支流的一个小渡口。
以前开出来是为了方便徐家沟的百十户乡民出行,生计。
早年,这地界出了个人物,姓徐的行商,发家后就带着一村的人做事,慢慢就出了成绩,不仅把渡口立了起来,还在一旁的山坡上修建了义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义庄出了岔子,闹邪祟僵尸,再加上徐员外都出事,一村的人才不得不拖家带口地搬到别处。
老刘头也是最近才打听到这个消息,不过,若是过宣府转水路入江宁府,从这儿走就是最快的。
也正是如此,老刘头才早早赶来,架起了摊位。
“呼,还好没有错过。”
老刘头心中长呼了口气,心头如此想道。
就见西南一角,不徐不疾地走出几道身影来,三个男子,两个女人,望见其中某一人的模样,老刘头微微一怔,随即就把头埋了下去,转身操弄锅里。
咕噜咕噜。
背刀男吃得是毫无形象,就和饿死鬼投胎似的,大口大口把汤汁喝尽后,一仰头,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道:“老板,麻烦再来一碗,请还是多放两勺猪油。”
老刘头听得就是眉头一跳,“这家伙是猪精转生吗?这么能吃?”
他心中念头微转,嘴上应道:“好嘞,这就给您下锅。”
“多谢了。”
背刀男一拱手,抱拳道,说话间,不经意一瞥,注意到远处过来的一行人。
当头一个高高瘦瘦的正是林动,他没变身,假扮着杨开业的模样。
后面跟着的一个是小吕掌柜,这娘们本来就没什么胸,只需要把一张脸涂成蜡黄,再穿一身武士劲装,林动站她面前都没法分辨出她是个女的,只能说先天优势,秀气俊朗的黄面小哥。
吕小小就不太行了,身姿傲人,蜂腰肥腚,这种身材女扮男装,等若是冲着柳树要枣吃——有意为难。
至于,劈山圣母也是同样如此,那一等一好生养的肥腚是掩盖不住的。
所以,她俩人的妆容,只是简单点了几粒豆大的黑痣,略作遮掩。
林动一行闻着香气,顺势也坐了过来。
“老板,上几碗面条,有鸡蛋的话,一碗一个。”
林动扫视了一眼说道。
棚子里的背刀客,不像江湖人,像什么?
地主家里的长工,农田上的庄稼汉子。
这个年轻的背刀客,坐在那里没有半点江湖人的气势,吃相也不文雅,与其说是在吃面条,倒不如说是在喝面条,大口一张,咕噜咕噜就给滚入腹中。
至于摊位的老板,一身粗布衣裳,还没走近,隔老远就能闻到身上的面粉味,想来是常年操持这样的营生。
“鸡子没有,这年头谁家吃得起蛋肉哟,给你们多放一大勺猪油要不要?”
老刘头硬气回绝了林动的话来。
他眼珠子转了转,倏地又道:“多加的这一勺猪油不要钱。”
“好,那多谢老板了。”
林动微微拱手。
面对最底层的老百姓,他向来是收敛了戾气,凶气的,尤其是在眼帘低垂的时候,眸子幽深如同一口古朴的井,不兴波澜。
这时候吕平开口了。
“打听个事儿店家,知道附近有往来的渡船吗?”
她向来是个心细的,问话的时候,走进摊位多扫了两眼,大锅里水烧得滚滚烟气,也瞧不出端倪,不过,灶头周围的锅灰来看,一眼望去就是积年的老灶台,随即也放心了下去。
“有的,你们往前走就是,有个艄公,常年载人渡河,每天往返涂江两趟,人很好,就是为人傲气,贪财了一些。”
老刘头说着,手腕一拍,砧板上黑扑扑的菜刀飞起,一手摁住面饼子,踏踏踏,刀剁得比马蹄疾。
“龙须面?”
吕平惊疑了一声,这样的手艺出现在江宁府的大酒楼不足为奇,可在这种地方,一口随意支起的路边摊位,那就显得不合常理了。
“呦,走眼了,这手刀工不俗。”
林动心中同样说道,就见老刘头用刀将细如发丝的面条铲起,往大锅中一撒,万千的银丝散开,宛如一朵花来,观赏效果十足。
“您这可是一手绝活呀,高人。”
林动有些心疑问道。
难道是意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有心谋害自己,对方没道理把这一手功夫,展示出来。
怎么可能人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林动想不通自己的行踪,又如何会被其他人知晓,并布局。
要知道就连转道江宁府都不过是他在昨天,临时生起的主意,就算自己和马新贻安排的入京路线暴露了,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候着自己。
“哈哈,老朽我卖面十几年了,会点小手段能算些什么,倒是诸位大爷,个个气宇轩昂,才是真正的高人。”
小老头一脸讨好说道。
劈山圣母静静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而吕小小则是目光笔直地盯着端出口的面碗上,汤水碧清,卷着菜叶,泛着油珠,猪油散落在千百根张开的游丝般面条上,眼神不禁亮了起来。
“一定很好吃吧?”
她心里闪过这些想法,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几人的早食很快就端了上桌,透着一股蔬菜的清香,郑东山颇为自觉地端起自己的那份,蹲到一边去吃。
老刘头架起的棚子颇小,就摆了两张不大的方桌,一张桌子坐两人大差不差,三个的话,就略显拥挤了。
所以,自认为低人一等的郑东山就打算到一边去吃,跟条狗似的。
“走啥呢?就坐这儿。”
林动一指自己边上的位置道。
“将军,坐您边上不好吧?”
郑东山小心翼翼道。
“让你坐就坐,别废话。”
林动一瞪眼,郑东山乖乖坐了过来。
……
“喂喂,我这儿,也能坐,伱们过呗。”
那背刀的汉子,连忙说道,还挺热情,迫切地对着屁股最肥的吕小小招手。
六人两桌,凑合着勉强也能挤得下去。
“将军,你对我太好了。”
郑东山抱着面碗,头埋着忍不住说着。
“好啥?让你坐着吃个东西就给感动了?”
林动思忖这小子是不是在演,这觉悟比赵二狗都高,赵二狗那狗腿子都演不出这样声情并茂的语气。
“你把我当人看。”
郑东山无比郑重地说。
林动心头微微有所触动,哦了一声,这年头自己能把自己当人看的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是还能够把别人当人看的,那的确是可以获得尊重。
“我爹老子,死得早,这些年受尽了冷暖,能活着实属不易。”
郑东山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说一些悲伤话题,脸上的神情,并不显得多悲伤,大抵时间上过去太久。
其实也能够想象得到,乱世当中,没了爹的孩子,孤儿寡母一类的,能有多凄惨。
这种母子在很多乡族是会被吃绝户的。
在这个时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确实也蛮难的。”
林动不太喜欢说这些话,干瘪瘪安慰了一句。
“他是被人杀死的,斩断了首级,大过年,鲜血染红了我家张贴的门神。”
郑东山一边嗦面,一边恍若无事地述说。
“谁杀的?”
提起鲜血,生死,仇杀一系列事件,林动一瞬间激动了起来,比起用平静的口吻描述苦难,反倒是现在的话题,能够调动起他的情绪。
“江南百斤刀!”
郑东山那一双平静的眸子下,其实是刻骨铭心的恨意。
“你报仇了吗?”
“没!”
一个问一个答。
“那就跟着我好好混,往后找到机会了,我带你去灭他全家。”
林动一脸凶戾道。
背刀的汉子,其背上那柄平平无奇的斩刀,如似感应到了杀戮的气机,竟发出嗡嗡鸣响,声音清越,这世间宝剑宝刀,不平则鸣。
一瞬间的动静,引起了在场数只眼睛的注意。
“走了。”
隐隐和傻根有些挂相的汉子,从内搭衣袋,抓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一个翻身,负刀即走,速度竟快得出奇。
“又走眼了?”
林动一琢磨,回过味来。
就见那个背刀汉子,放置在桌上的空碗,干干净净一丝汤水也无,狗舔都没这般干净,好似新的一样。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的高手?彭玉麟号召一声,能有这般大的影响力,天下群雄毕至,倘若真如此,他怎么不去当皇帝?”
林动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弄清楚,江宁府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抑或是将要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