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假子
傍晚,庐江明月楼。
上下四层,五十来间客房,这是庐江县最大的一家酒楼,今个儿,招待的是湘军大营的人马。
鲍超在此整顿行伍,调集水师,打算截断运河,彻底堵死苏州府太平军的出路。
偌大的第四层,撤下桌椅板凳,只留了一副席面。
方方正正的大厅充塞了好些歌女,丝竹不绝,靡靡之声环绕在几个大将身侧。
鲍超搂着一位露出大腿的歌姬,正嘴对嘴地喝着小酒。
哐哐哐。
沉重的脚步声从楼道传出。
“拜见九帅。”
二楼,三楼一部分低级将官喊道。
曾国荃从楼道口现身,面容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他一眼瞧见正在及时行乐的一大群营官,将官,当即,开口大喝道:“鲍虎儿,你忒不知好歹,这都什么时候了?”
鲍超此时,正喝得尽兴,双腮发红,被曾国荃这样一打岔,微微有些不悦。主要是此刻,周围满是讨好他,恭维他的营将,席上还有庐江县令作陪,这多少让鲍超感觉有些下不来台。
论职级他与曾国荃算是不相上下,论资历,他稳压曾国荃一头。
鲍超身上穿着蟒袍,这是受封巴图鲁赐下的袍子,显出一番雍容气派,他浓眉一压,脸上添了两分煞气,随手把酒盏放到一边,问询道:“这是怎么了?九帅。”
“我大哥来信了,让咱们不要再等,立马围攻苏州府,即刻调兵。”
曾国荃抓了张凳子,收敛了两分怒容,在鲍超身旁坐下说道。曾国荃心知呵斥鲍超一句也就差不多了,再过分不利于后面的协作作战。
他是曾国荃,又不是曾国藩,更不是湘军的老大。同样率领一个大营,给对方留脸,就是给自己留脸。
“大军都没齐至,现在就打,意义不大啊,况且,不堵水路的话,就算把苏州府三面都围了,谭绍光的人马,也能从水面上突围。”
“那小子修行太平要术地官卷,操持邪法,之前与他丈人李秀成一起共击松江府,狠狠一番劫掠。那会儿,咱们还是以多阿隆为主帅,他带兵赶去,我协助,结果,赶进了松江府,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谭绍光的那些楼船,有水底的巨兽,载着护航,可不好对付。”
鲍超深皱着眉头,如是言道。
“你说的都是对,可是,我大哥几时出过大的差错?”
曾国荃靠近鲍超,压低了嗓子反问道。
随着两人的交谈,一众歌女,侍女,很有眼力见儿地停下了歌舞,就连几个营将,也是面面相觑,不再说话。
正此时,一只黑色的鸽子,飞进楼中。
“喲,新的军报来了。”
鲍超一举臂膀,信鸽停留在他的腕上,拆开信来看。
片刻工夫,鲍超忽地一拍桌子,大骂道:“简直无法无天!一帮子混账。”上好的梨花木桌面,立刻绽开几道裂纹。
这一下是让陪坐的庐江县令眼皮直跳。
曾国荃见鲍超脸上煞气滚滚,心里立刻生出了不好念头。
“这是怎么了?”
他问。
“我们都中了袁三甲老贼奸计矣。”
鲍超痛恨说道,声音一顿,又开口补充,“临淮军进城了,进的是苏州府城!”
“什么!”
曾国荃惊得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
是夜。
湘军军帐。
这是一条从庐江县通达苏州府的山路,绕过这座山,就能见到苏州府府城,比起水路要快。
曾国荃带了几个随行的奴仆赶路,企图早点赶到苏州府中主持大局,又或者说争夺战果。
帐篷早就搭好,但是曾国荃却反复难以入眠,一想到如今的局面,他就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
“怎么可能,城就破了。”
“那苏州府难道是泥捏的不成?”
“谭绍光也是无能之辈,之前听闻,他是靠着女人才提拔成大将,又是靠着丈人的关系才得以留守苏州府城,看来这些都是真的。哼,无能之辈!”
偌大一座城池,上万的驻军,曾国荃甚至做好了一年,两年,甚至围困三年的打算。
结果,匆匆十来天过去,一封军报飞来,说是苏州府城,被破了。而且破城的还是前后兵马,不足伍仟之数的临淮军集团。
有没有搞错?
这简直就像是一出天方夜谭。
“那么大一个城池说破了就破了?”
曾国荃是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天里又发生了什么。
躺在铺就了干草的毯子上,老曾仍旧止不住地小声嘀咕,难以入眠。
“大帅,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帐篷外,传来义子淳厚憨实的声音。
“好的,泗儿,有劳你了,伱和小六子换着班次,那小子就会偷奸耍滑,别太辛苦了自己。”
曾国荃随口提了一句,接着双目,似阖未阖,休憩了起来。
萧孚泗早年跟随儒将罗泽南加入湘军集团。
罗大将战死之后,曾国荃把他从大哥手里讨要了过来,昔日,曾国荃手下缺少大将,在湘军体系中,难以立足。
那时候,干脆就写了张榜子,办了一场擂台比武,从最下层的军官,士卒中层层选拔。
一共出了七个最能打的,统统收拢为义子,有湘军集团作保,这个父子关系算是颇为地牢固,再加上曾国荃背后的靠山,很多人想给他九帅当儿子,还办不到呢。
曾国荃这次出行,身边就带来两个干儿子。
一个是修行过罗泽南早年书写的《理气论功》的萧孚泗,泗儿。
另外一个排行老六,名字叫做李祥云,字臣典,是少林俗家弟子。
李祥云练得一手大通臂拳,一身勇力惊人,曾国藩当初专门跑了一趟寺庙,从庙里讨来的。
偌大一座少林寺,不知道报效朝廷还得了?不仅要出钱,还得出力,国难当头,什么都不做合适吗?
老方丈没办法,就派出了这个达摩堂进修过的俗家弟子来给湘军助力。
这两个义子,一个性子憨厚,一个性子机敏机灵,一直被曾国荃带在身边。
“我省得大帅。”
萧孚泗压低嗓子回了一句,生怕打扰到曾国荃的睡眠。
他手持一柄狼牙哨棍,候在帐篷外面,目光却是打向远处的草垛子。
“李祥云刚才说是去放水,怎么过了半天还没回来?难道是自个儿找了个地儿,睡觉去了?”
那家伙办事不着边际,萧孚泗倒是想过很有这样的可能。
……
嘘嘘。
李祥云放水完毕,抖了抖,顺势在树皮上擦了擦手,系好裆绳,去抓树根旁边的铁棍,正此时……耳朵动了动,什么声音?
李祥云仰头一看,心中骤然一紧。
树梢之上,蹲着一个高大的黑影,那是一个全身罩着藏青武士劲装的男人,几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只有一缕冷幽幽的月光,洒落在覆盖了男人大半张脸的兽形铁面之上。
男人手一抖,拔出一抹狭长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