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半点不由人
水珠滴落在泥水洼中,圈形的涟漪还没溅起,啪叽一脚,已经剁进了坑里。
林动皱着眉头拔出鞋子,牛皮军鞋侵染了一层脏兮兮的泥水。
“这就是苏州府了吗?”
天色微明,四下一望,林动忍不住呢喃道。
他们赶路赶了整整一宿,雨依旧在下。
今日正好是初七。
曾国荃的船只应该是还在准备,马新贻的军队估计是吊在后面,不过,如今城里的人,乡绅富豪是早知道战争动员的消息。
府城的河道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船只,这些各式的旌旗,会沿着河道发往南北各处。
还没入城就能看到外面大批往外赶的驴车,皆是做客商打扮。
三人组逆流而上,林动细细一数,就一炷香不到的工夫,跑出去的商户几乎是庐州府的几倍,甚至十几倍之多。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可关于苏州印象,最为经典的一句,依旧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林动只会这样的句子。
正巧吕掌柜听见,接过话茬,颇为文雅道:“当今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江南诸州,苏为最大。”
一旁斗笠客,也用沙哑的嗓子言即:“苏湖熟,天下足。”
林动回头望了这俩,一人一眼,嘴角一撇:“合着,都比我有学问是吧,显摆?”
他的伞举得高高的,将自身护持住,不沾丁点雨珠。
三人还没走到城门边上,就有执枪的兵卒过来盘问。
“你们打哪儿来的?如今大战在即,苏州府一律只出不进。”
手持大枪,披雨蓑的枪兵上前问道。
雨珠没入红缨,白生生滴淌水珠的枪头,在幕瀑中多少有点抢眼。
“军备不凡呀,军纪也是极佳。”
林动暗自琢磨着。
“圣兵,我们这里有文牒,是大将军的老朋友了。”
吕平上前递过一块牌子,外加几份文书。
“等会儿。”
那守城的士卒,接过东西,过了许久才放林动他们入城。
“几位贵人恕罪了,如今城中有要事,不得不多盘问了几句。”
一员身穿绿袍的小吏,披着蓑衣,冒雨赶来迎接说道。
林动脸一埋,就和斗笠客一样,不作言语。
任由吕平在前面打点将军府上的吏员,交流。
“哦,莫非是湘军的事情,让这城中戒备了起来,不过,以我粗鄙之见,如今的府城,没有上千艘军船,如何能够封住水路,湘军水师光是抽调少说也得是十天半月吧。”
说话的工夫,一块不大不小,黄灿灿的金子,不着痕迹塞到小吏手里。
“非是如此。”
那绿袍小吏当即摇了摇头,故作高深起来。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又透着几分轻快:“我们将军准备开封王宴,如今,已经是大天王册封的幕王了。”
“幕王?”
吕平确实有一些吃惊,自己居然没有收到消息。
这城中白莲教的人马,难道出事了吗?
偌大一个苏州府城,内部的白莲教徒,光是圣女一系的高层就不下十位,然而自己等人都已经入城了,竟然没收到通知,这让吕平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好念头。
“没错,幕王,您说巧了不是,正好是你们上贡麒麟血的日子,我们家大王开宴。”
小吏乐呵呵说道。
林动撑着伞,脚底板淌过雨水,落脚时不急不慢,跟在斗笠客后面,他看不清别人斗笠下的表情,不过,吕平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却是有注意到。
马蹄踏踏叩向青石地板,溅起的水花四溢。
一行车马,穿过城内的直道,不徐不疾朝着将军府行去。
“咳咳,敢问都宴请有哪些宾客呀?”
这个时候,林动突兀地插了一嘴。
小吏一扭头,视线冷不防撞进刀眼里,浑身不受控制地打了哆嗦。
林动根本就没用【杀星罩头】这个技能。
可即使如此,他一身的气魄,也不是一般角色能够直视的……
普通人倒也罢了,像这样的小官小吏多少沾染了点龙气,自然而然能感受到他的威势,气魄就算蕴而不发,亦有几分吓人。
“敢问这两位是?”
绿袍小吏眯了眯眼,脸上笑容一瞬间灿烂起来。
“左边这位是我白莲教新晋护法,铁拳护法,右边这个闷葫芦,你叫他刀子就行,是我门下刀客。”
吕平细声言道,灵机一动给林动起了个花名。
“见过了。”
林动主动拱了拱手。
“原来是护法和刀客英雄,不敢相瞒两位,我们家将军这次封王较为仓促,再加上军务方面各种事宜紧迫,就没有大祝的意思,打算只与至交好友吃几顿便饭。”
“这里面有武行中猴拳大宗师李不二,有广东佛山狮子林龙树头陀,另两位……”
咳咳,说着说着,绿袍小吏不由自主咳嗽了起来。
吕平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从袖口又翻出一大块的金子。
小吏不动声色收下,这时候才捋了捋嗓子,接着道:“另两位,一个是伱们白莲教,弥勒尊者座下红莲圣母。一个是无名无姓,却很有一些声势的野茅山,王爷最是看重此人。”
“这道人外号叫鬼手七,挂的是翼林社的牌子,背个傀儡娃娃在身不说……我之前,无意间窥探过一眼,那鬼手七,随手带的木箱子里是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银针,邪性得厉害……”
随着府邸的接近,小吏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不走正途,想来必定是巫蛊一流,这些邪门歪道都是一些害人的法术。”
吕平当即大义凛然地点评起来。
林动笑了笑没说话。
道术就一定是救人?
巫蛊术就一定是害人?
谁说的,老天爷吗?
这种事情,不同人考虑角度是不一样的,人们总是为了屁股作斗争。
总有一些人,他们的人生,不是由大脑来决定,而是屁股。
其所托生的家庭,长大了所选择的行业,岗位,往往比努力更为重要。
当然这话,也只是针对部分老百姓。
总有人天潢贵胄,也总有人碾作泥里。
有人碌碌一生,埋头苦干,比不过鸿运当头的小子,脑门一热的拍板。
有人机关算尽,费尽心机,却又比不过一根死筋,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愣头青。
要说这里面能有什么章程?
自古万般皆有命,向来半点不由人!
“咳咳。”
小吏板了板脸,拉低嗓子,凑近吕平道:“吕护法,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什么野茅山,我想说的是……”
“放心。”
吕平双手拢进袖口,同样压低了嗓音。
“白莲教中弥勒和圣女两脉的事情,绝不会牵连到你。”
吕平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
他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在告诉绿袍小吏——我值得信任。
只是那不经意闪烁的眸光,却又似在述说,他其实是在算计着人。
在这种情况下,吕平盘算计的不是别人,正是谭绍光,谭大将。
他在揣摩谭大将的心思。
区区一个守门的小吏,能知道这么多绝密消息?
这背后指点的高人又是谁?
吕平既然没有收到谭绍光受封幕王的消息,那就说明苏州府的白莲圣女一脉,定是出了问题。
正常情况下。
如果说,谭绍光与弥勒进行了合作。
那么,圣女一脉在入城的时候,估计就被抓了起来,抑或是身陷险地。
而对方没有这样做,还专门让人透露出这些消息。
要么是谭绍光对弥勒一系不满,当然,这种可能性最低。
要么就是谭绍光打算两边通吃,故意让小吏放出弥勒的信息来。
抑或是那句老话,谁赢帮谁,人心若鬼蜮,都是些千年的狐狸。
“还是林元觉,心地最淳朴。”
吕平的眸子,不着痕迹在林动身上打了个转儿。
“对了,我附赠你们一个消息,除了一些我们大将军的好友异人之外,封王宴上,另外有八大将在侧,这些人都是苏州府最为出色的将领,一时之雄。”
“分别是——郜永宽,汪安均,周文佳,王伍贵四大王将。张大州,汪花班,汪有为,范启发四大天将,都是将军帐下,一等一的大才。”
小吏絮絮叨叨说了一句。
吕平此时才不徐不疾一拱手道:“好的,我都记下来,多谢您了。”
……
林动竖着耳朵在听,琢磨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绿袍小吏应该是与那什么狗屁八大将中的某一个有仇。不然,不可能最后故意抛出一段消息,他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仇敌好上位?抑或是打别的什么主意?唉,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何须关注,只要杀掉谭绍光就是了……”
念头不住涌动,而这也正是吕平和林动所考虑的不同点。
林动考虑的是眼下的事情。
至于吕掌柜,则是在想着未来,白莲教内部的龙争虎斗。
不知不觉,在闲谈当中,几人就来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大门口,此刻就已经有一批侍从,做着更换匾额,楹联一类的事情。
林动目光打去,左起挂上壁墙的是系衔殿前斩曲留直顶天扶超纲,上头又悬着丰千岁三个斗大字来。
“丰千岁?幕王?哈哈,当王好呀,杀一个大将还没有什么军功,杀一个太平天国正儿八经封出的王爵,那我林动是真的要闻达于诸侯了。”
撑伞站在雨幕当中,林动笑眯眯地盯着将军府高挂的那块匾额——太平天国幕王府。
整个府邸是一座无比巨大的花园与各种殿堂的结合,朦朦胧胧的雨中彰显了无穷的神秘与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