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人是要出头的!
“开!”
清晨羊肠县的城门缓缓拉开,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墙头,竟有几分神圣的意味。
疲惫不堪,身上遍布伤痕的士卒,在看到这样一座小城的时候,忍不住眼睛里泛起泪光。
山字营走在最前面。
当初下山的时候,连同山寨里的部分妇女是七百多人,抛开妇女只算青壮,大概是伍百来个。
从卷入庐州战役开始,到如今回城,只剩二百多人出头。
损失将近六成,剩下四成里面,还有伤兵,残兵。
可以想象山寨付出之多。
而临淮军。
除了吴有为先登营,连同主将战损过半。
其余诸营,凤卒营,轻锐营,神机营等等,战损比例大概在三成,最屌的是营将只死了一个倒霉鬼。
如果不是吴有为遭了意外,对于守备将军陈得胜来说,这是难得大胜。
“大家都回来了吗?”
城门打开后,清晨第一缕光照射进门洞,正好落在,一个胡须拉茬的男人脸上。
是张汶祥,他神情显得有些憔悴。
身子骨,干巴巴的,撇瘦,几天时间不见,人瘦了一大圈。
他过去就是精瘦身材,如今再瘦一圈下来,这,这简直像一具披着略微厚实衣服的骷髅,瘦得皮贴着骨头,脱了相。
唯有眼神明亮依旧,从那熟悉的目光当中,林动能认出他是张汶祥来。
“二哥。”
林动微微勾下脑袋,喊道。
“都回来了吗?”
张汶祥没理会他,而是反复喊着一句话。
马新贻也知道张汶祥被林动打昏的事情,无疑,他是无比支持这件事的。
因为老马最开始的意思是直接把张汶祥给锁了,关起来。
当然,不丢进牢房,而是放一个好点的房间,有酒有肉地伺候着。
论心狠,心黑,林动如何及得上马新贻。
“汶祥,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说。”
马新贻已经很累了,连续打仗,连续赶夜路,连续讲解战略,眼皮一刻都没合上。
不过,老马依旧撑着自己。
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理由。
马新贻有自己的理由。
林动有自己的理由,张汶祥也有自己的理由,而当,某一天,三兄弟的理由,开始发生一定的冲撞,兄弟之情,也将不可避免走向决裂。
“我说!”
“他们都回来了吗!”
张汶祥身子一晃,下一刻,脚步点地,就出现在了马新贻面前。
老马悚然一惊。
一个抬眼,人影从视线消失,然后,明明隔开六七丈远的距离,径直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两人鼻尖都差点撞上。
林动回头的时候,正好也看到这一幕。
眉头狠狠跳了跳。
“这种速度,不逊色给我开绿词,张汶祥这家伙是搞到什么奇遇了?”
这是林动第一个念头。
然后,第二个想法,竟然是这个机缘能不能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唯利是图了。
“将军,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好吗?”
戒指里面,好久没上线的小道士给幽幽补了一句。
“靠,别说话,睡你的觉。”
林动在心底骂了他一声。
“对了,还有,不许再窥探我的心思,否则就把你给丢臭水沟里。”
在心里,林动缓缓说道,小道士随即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等我这阵子忙完了,就放伱出来,到时候,请你去庐州府吃大餐。”
林动信心满满告诉对方。
而这一头。
马新贻和张汶祥几乎快要顶起牛来。
“汶祥,你给我让开。”
马新贻冷冷说着,神情严厉肃穆。
那瞪圆了的眸子里,似有冰山。
“你不是说给众兄弟谋富贵的吗?富贵在哪儿?阴间吗?”
张汶祥寸步不让道。
“我抚恤银只多不少,这一次战死的兄弟,每一个!我都给双倍。”
马新贻感觉自己快要下不来台,只能一字一顿说道。
张汶祥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一个处理不好,会动摇马新贻根基,不过,那是以前。
如今的老马手上的这批新兵,见了血,开了荤,已经算是有模有样,随着山寨力量不断受到战损削弱,张汶祥这个兄弟,也就跟着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目前,三兄弟里的老二,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抚恤?冥纸吗?”
张汶祥嬉皮笑脸说道,恢复了以往的几分神采。
“你承诺给他们好的生活,可当初带下山的兄弟,只剩一半,甚至不足一半,意义何在?那些孤儿寡母,怎么办?那些缺失了孩子的老人又怎么办?银子能买他们活命吗!”
张汶祥越说越是气愤,脸色饱蘸怒火。
马新贻这个时候,也愤怒了起来,毫不客气道:“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
“天下大乱,贼祸官祸,从来不少,你们呆在山寨上,以为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吗?”
“你们要生活的,要交流的,不可能抢一辈子,老了,你怎么抢?拿什么抢?”
“官兵一时不围剿,就永远不围剿吗?”
马新贻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犀利。
“我是给兄弟们带来了灾难,可同样也因为我,是我让部分兄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人生。”
“往后,我还会带领他们走遍各地,去扬州看瘦马,喝早茶!去紫禁城看看万国来朝的威风!而不是你,委委屈屈让大伙憋在山上,痛苦地过一辈子,从没有好好活过,为自己活过!”
马新贻发出一声赛过一声愤怒的咆哮。
他读书多嘛,张汶祥在这一方面怎么可能诡辩得过马新贻。
张汶祥是道长启蒙出来的一个蒙童,而人家马新贻,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如果不是当年闹元部妖祸,马新贻是要去考取进士的,那叫进士及第的大功名。
“很多人,受一辈子委屈,连喊一声都不敢喊出来,你希望兄弟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吃苦,受累?”
“看着官府里的大老爷们,看着那些军营里的军爷,大口地吃,任意地穿,肆无忌惮地捞钱?还他妈能够平白无故,指挥各种下人?各种艳羡!”
“我问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谁他妈不愿意做老爷!”
“我给兄弟们,一个做老爷的机会……机会,机会……”
“人是一定要出头的!你懂不懂!”
声线拉长。
“你们要不要?”
“要不要?”
“要不要?”
马新贻蓦地回头吼道,双目猩红。
一瞬间,回应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一大群,哪怕不是山寨的原班人马都忍不住呐喊了起来:“要!要!要!”三呼三应,每一个人的眼睛里,哪怕是受伤的兵员,眸子里都是炙热的火焰。
那是吞噬一切的欲望之火。
是人性的火焰!
菩萨低眉,蕴含慈悲,可万千的慈悲,都不及凡人眼里这一丝一缕的浊火。
张汶祥没有继续问下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他已经明白这一切,心如死灰,再无问的必要。
他觉得自己是为山寨的人奔走。
可在他满腔热血的心脏上,插入一刀的还是山寨里的村民。
张汶祥踉踉跄跄让开道路。
林动自始至终都没阻拦两个哥哥的争执,因为,他觉得是时候让张汶祥明白一些东西,人可以天真,但是心不可以!
张汶祥周身如火在烧,昨夜才涂好的火漆,裹着皮肤,滚滚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