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兄弟间的气氛越发沉闷,向着某个极其危险的边缘滑动的时候。
林动沉声道:“大哥,之前对我说,你如今再难投效湘军,兄弟说话不中听,不过还是望大哥,你能解答——咱们如今一介反贼,湘军势大,就算投了过去,又能谋划什么好处?又凭什么取得信任?”
“凭你当年左公门下的那点香火情,怕是不够吧!况且左公虽然厉害,如今湘军主事之人,可是姓曾。”
声音不徐不疾,林动说出自己的顾虑。
一听有的谈,边上的罗行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有的谈,那就证明这事儿成了,还好他最怕的一种结果没有发生。
马新贻目光里多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道:“你看我满身是血,猜猜我今晚做了什么?”
老马不仅没有回答林动问题,反而又提了一个问题。
林动又不是神仙,当然猜不到他干了些什么,不过,还是顺着马新贻的话,讲:“我猜大哥今晚杀了不少的人呢?他们是谁?”
“王家,李家,屠了個干净。”
马新贻的声音令人发寒。
林动身上毫毛都快炸了起来,直接屠了当地乡绅,老马这是要一条路走到黑呀——要么生,要么死!
没别的选择,这次真的是再无挽回可能。
一旦湘军那边出了问题,天下之大,怕不是无处容身。
林动这般想着。
“三弟,你根基甚浅,还不清楚,朝廷当中其实并非只有湘军一系,曾公布局天下,如老树盘根,将清廷上上下下扎了个通透。大半座朝廷都是曾的人马,要么受过他的恩惠,要么是他亲眷,要么直接就是他举荐上去的。”
“哪怕是左公,写信骂他,甚至说要与其断绝来往,依旧算湘军一系。”
“只是,如今太平天国尚在,朝廷算是上下一心,可一旦太平天国灭亡了呢?满堂衮衮诸公,皆认湘军旗帜?这天下之主,就不怕改弦更张,江山换姓?”
“所以朝廷上,一直布局了另一支人马,收拢湘军之外的残存力量,钳制曾公,在未来关键时刻,不至于,某人登高一呼,就把江山刨了根底。这一支人马就是袁三甲,袁公。清廷第一名门望族,祖上能追溯到三国时期的袁绍!”
“如果说洪天王死敌是曾公的话。那么,捻军死敌就是如今的兵部侍郎——袁公。”
马新贻声音有些温吞,又透着得意。
“大哥,你与袁公相识?”
林动忍不住问道。
马新贻淡然笑了笑道:“我过去在左公门下,执半个弟子礼,勉强算是左公门人。”
“当年侍奉左公时,与袁公有一些会晤,他很是赏识我的才华。不过,那会儿,终究是相遇晚了,可谓有缘无分。”
“当初,咱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次,我心中愤愤不平,也有想过去投效袁公,可是小官小职,无兵无甲,过去了又能如何?早年,为了追随左公,我可是自掏腰包,拉出了八百精壮,如今,奔袁算是什么一个事儿来。”
“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一个机会,那就是现在!”
马新贻狠狠咬牙道,身上竟冒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狷狂之气。
北斗第一星,其名贪狼,大放光明,幽幽的光柱,似有似无投射到马新贻身上。
更夸张的是,马新贻身后竟飞出一条变了色彩的黑鳞大蟒来。
土德龙气演化本来是黄鳞大蟒,可如今在他身上盘踞着的是幽幽如渊,深不可底的黑色鳞片大蟒。
这头巨蟒盘旋在马新贻的头顶,嘶鸣!
甚至能够用清晰可见来形容,比胳膊还粗壮的蛇躯上,细密鳞甲如水一般流动。
大蟒的身形一闪即逝,但依旧在林动心里烙下了痕迹。
好一个马新贻!
没想到布局竟如此之深。
这一步步走来想必都是他盘算好了的。
“我交给你一封信,由你转送到袁公那里,一定要交到他的手上,这关系到接下来的庐州大战,另外,袁公如今就在合淝。”
“鲍超霆军入庐,欲同陈玉成一决死战!苗霈霖虎视眈眈在侧,袁公已经赶至合淝压阵!”
“可如果有抢夺滔天战果的机会,他也一定会狠狠在太平天国身上撕裂下一口肉来。”
马新贻缓缓补充道。
“送信啊。”
林动喃喃低语道,算是明白了自家的任务,可问题在于——“大哥,如今我是英王亲点的大监军,我如何能够走脱!”
林动已经意动,现在要做的不过是想着如何完善马新贻的计划。
“你猜我为什么要杀王家,李家?”
马新贻复问道。
林动若有所思:“背锅?”
马新贻脖子一昂:“就是让他们背锅!辛酉年六月初,羊肠县乡绅作乱,派出翼林杀手刺杀我这个师帅,一群地主老财竟意图和湘军勾连!竟害的我马新贻身重三创不能起,二弟张汶祥接掌一县大权,三弟林元觉追凶万里!”
“元觉,你本就是英王点的大监军。”
“监军可不仅仅是对内督查,还有战事,情报战,抓谍子,派杀手等一系列重任,我若遇刺,你此刻万里追凶,也就显得合情合理。”
马新贻胸有成竹讲道。
“这期间,没有谁会拦着你。”
“谁拦你,谁就是逆贼,是太平军的叛徒!”
“不过,你要记住,你的时间最多三至五天,陈玉成心思叵测,疑心深重,我怕自己拖不了太久。”
“尤其是如今大战期间,他本意是要调我前往前线战场,这个时候,我这边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真的,他估计也会很快派人来盯我,主持庐州门户大局,所以,你一定要快!”
马新贻再三叮嘱道。
“我一个人去?”
林动故意反问,其实猜到这次必定有罗行云同行。
罗行云当即苦笑一声:“林爷,你就莫要说笑了,当然是我陪着您一起了。从羊肠到合淝,路径我都熟悉,速度快的话,一天一夜,跑死两匹马,都能一个往返,时间绰绰有余!”
罗行云声音无比笃定。
“你这是赌上了全部家当,把脑袋压在赌桌上了啊,罗大先生。”
林动笑他。
不过说实话,他倒是真有些佩服这个家伙,明明是乡绅之家,好好听话,不管谁入城来,都伏低做小未必不能捡回家族一条命来。
可他偏偏要谋富贵,简直和马新贻如出一辙的疯子。
“不赌不搏如何登天!”
“莪罗家这个位置,进无路可进,退?一退就散!如今,天下大乱,不拼不搏,早晚家族沦为废墟。”
“咸丰皇帝下去了,新皇登基!天下大赦,若是能抓住此机遇,马将军洗掉身上污点,立下泼天大功!我罗家,难道算不得拥王之臣?袁公手下无大将,我相信马将军能够借此一步登天。”
罗行云故意抬高马新贻道。
“行了,别废话了,你们现在就出发。”
马新贻声音一沉,直接打断了两人吹捧。
谁知!这时候,林动脖子一昂道:“不行。”
马新贻,罗行云脸上当即变色。
“给我一炷香!”
林动连忙道,被他俩表情吓了一跳。
“我总得给家眷报一声平安才是。”
林动缓缓又道。
“好,抓紧时间。”
马新贻脸皮抽了抽,如此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