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秀持续了半个小时。
夜空重归平静。
阳台上围着的员工们拎着酒瓶回到桌边。
嚷着刚才趁机烟花空档赖酒的快点补上。
杨廷霁坐在主位，他视线低垂，衬衫袖口半挽，手指不停地键盘上敲动。时不时抬手左右扯动衣领，眉宇蹙出山川。
看上去异常焦躁紧张。
他给桑恬拨了许多电话过去，都无人接听。
消息也像石沉大海。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他的任何解释都徒劳无功。他连她看没看到都无法确认。
链接里的照片他看清了。
但他没去质问吴虞皮筋怎么会在她头上。
从她在阳台拽住他衣角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吴虞跟他不可能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对话框里那句「分手」格外刺眼。
每分每秒都凌迟着他。
他没心思去管其他的。
满心满眼都是快点和桑恬解释清楚。
询问她位置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极度不安让杨廷霁口干舌燥。
他抓起桌上的酒猛喝了几口。
酒精加重了眩晕感。
他强撑着自己，脚步虚浮着往屋外走。
有同事用肩膀轻碰了下吴虞，小声询问：
“你和老板怎么了，吵架啦？”
他们虽然喝了酒，但不是瞎了眼。
方才外面烟花绽放。
吴虞拽着老板的衣角，神情温柔依赖。
是跟亲昵的人才会有的状态。
一天两天绝对培养不出来。
最后两人耳语了几句。
众人的耳朵竖得再高都没能听见边角。
老板将西装外套脱下来，罩在吴虞身上。
转身回了屋。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的情侣关系。
吴虞抬眼看了下杨廷霁严肃的表情，睫毛虚落，声音羽毛一样，轻得只有对话的两个人能听见。
“没有吵架。”
“...是我不好。”
同事眨了眨眼看她，没摸到头脑。
没吵架两人之间忽然横亘了一道银河的距离？
吴虞拳心虚握，抬眼正对上杨廷霁扫过来的目光。
冷刃一样。
那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
众人目视着老板脚步虚浮着起身，推门而出。
似乎是被什么极其紧急重要的事情驱使，身影都有几分踉跄。
“怎么回事？”
“卧槽，老板喝了那么多酒，就这么出去别再出点事。”
“小虞，你快跟过去看看吧。”
吴虞回想了下杨廷霁眼底的冰冷，下唇紧咬，有些犹豫，但是余光扫过杨廷霁座位前的空酒杯。
还是站起身，跟了出去。
静谧夜色下，一辆深灰色迈巴赫平缓的停在乐园前。
两人一齐下车。
桑恬裹着羊绒围巾，望了眼乐园深处灯火通明的硕大城堡，又扫了眼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的季屿川。
“你不是回学校吗？”
她视线顿在他脸上，试图看出一丝情绪。
但是季屿川脸上什么都没有。
眸色和声线一样平淡。
“我抽根烟。”
他走远了几步，站在一颗冠顶蓬松的树下。
夜色和枝桠阴影压下来，桑恬看不清他表情。
只能瞥见火光跳跃后面，男人拢在下颌线边上，青筋突起的手背。
桑恬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
低头从包里拿出口红和小镜子，认真给自己勾勒了唇形，拢紧了风衣和围巾，向乐园深处走去。
杨廷霁的脚步越走越急。
醉意上涌，他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
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要快点和桑恬解释清楚。
她平时再生气，都不会说出分手这种话。
这次是真的伤了心。
等到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旋转木马前时，手机终于又响。
是桑恬的消息，她问他在哪。
「我到乐园了，现在过去找你。」
烟花秀刚结束不久，乐园里人流如织。
杨廷霁慌乱着手打字。
「不用，你在哪，我去接你。」
稀薄的信号让消息迟迟发不出去。
杨廷霁心急如焚。
他已经等不及要跟她解释。
他和吴虞之间什么都没有。
小皮筋不是他给吴虞的。微笑注视也只是拍摄角度的假象。
他没有越界，也没有出轨。
即便是刚才吴虞攥着他衣服一角，眼泪摇摇欲坠地快要凑过来，他也只是有片刻的晃神。
他真的没有。
正当他四顾无神，忽然有人拨开人群向他走来。
杨廷霁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身影。
旋转木马橙黄的灯光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鹅蛋脸。眼下泪痣小而精致。
光晕晃动，杨廷霁更醉了。
等那道身影来到他面前站定时，他眼底已经被模糊水光占满。
来人抬起手，覆上他的额头：
“怎么喝这么多？”
是责备，但是温柔。
远处旋转木马笑语喧闹，这点轻飘飘的嗓音很快散在风里。
眼前朦胧，触感便变得愈发清晰。
杨廷霁感受到太阳穴轻轻揉动，是独属于女生指腹的温和柔软。
他急忙捞过额上的纤手，贴在脸畔，声音受宠若惊：“宝宝。”
这次换吴虞彻底愣住。
眼眶瞬间酸软。
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宝宝”，恍惚间把她带回到了高中。
她那时候嫌弃宝宝这个称呼太过腻歪，像是被唇齿亲昵摩擦过，一听便会耳热。
杨廷霁便死命地跟着她叫。
那时候，他眼里只有她。
吴虞嘴唇微颤，情不自禁的想应声。
杨廷霁的话音又落。
“你来啦。”
吴虞霎时间僵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在等的不是她。
亲昵的称呼并再不是她的专属。
那些他曾经的承诺和例外，都真真切切的给了另外一个人。
吴虞眼尾湿红，眸色委屈颤抖，下意识地就想抽回自己的手。
没成想杨廷霁反应激烈。
他五指紧叩着吴虞的手，不许她动弹。另一只胳膊拢过来，穿过细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下巴委屈又强硬地搭在她颈窝，像是生怕她跑了。
吴虞浑身紧绷。
杨廷霁湿润的呼吸落在她脖颈内侧。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准备推开的手，抬起又放下。
杨廷霁沉浸在不安中，手足无措的解释：
“宝宝，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和吴虞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心里全都是你...”
吴虞泪流满面。
眼眶再也禁受不住这份痛苦，泄气似的涌出。
即便刚才已经猜到了杨廷霁心里怎么想，但是亲耳听见她对另外一个女生剖白的爱意，还是会让她痛不欲生。
杨廷霁感受到怀中人肩膀颤抖，似乎在抽泣。
他心也跟着抽搐着疼。
都怪他。都是他不好。
如果从吴虞回国开始他就同她商量，就不用编什么女同事的谎来欺瞒。
桑恬就不会和他生气。是他没把事情处理好。
杨廷霁垂眸，手掌小心翼翼的托起少女的脸。
光影摇晃，爱人在身旁。
杨廷霁如坠梦境。
吴虞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不是她。
可声音还没说出口，杨廷霁的手指便封住了她的嘴唇。
男人的神色涣散不安，眸光似乎有焦点，又好像没有。
“你别说那两个字。”
“求你。”
不要和他分手。
吴虞眨眨眼，泪先流了下来。
下一瞬，唇上轻松，紧接着，一阵湿热的触感随之而来。
吴虞瞳孔骤然紧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杨廷霁挪开了压在她唇上的手指，用唇齿交叠来确认他的存在感。
他的吻来得像湍急江水，吴虞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淹没。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像是生怕只要她开口，就会说出他令他害怕的话。
吴虞支撑不住，纤细的手臂攀住他的肩头。
旋转木马的光晕遮天蔽地。
杨廷霁得到回应，将人拥得更紧。
失而复得的感受让他如同踩在云端。
许久许久，光晕才堪堪褪去。
他搂着怀里纤细的小人儿，目光飘远。
月色下，似乎有道抱臂而立的轮廓，正定定地看着他们。
杨廷霁用力眨了眨眼，把人看清了些——
小巧精致的下颌
紧抿的红唇
灵动昳丽的桃花眼
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是桑恬。
杨廷霁心脏倏地抽紧。
酒意一寸寸褪却。
恬恬站在那，那他刚才亲吻的人是谁？
他浑身僵硬，窒着呼吸，将怀里的人推开些距离。
视线像一柄尖刀，滑过眼前人的眉眼，鼻梁，尖尖下颌。
也划破了虚幻的想象，来到现实。
杨廷霁如遭重击。
心头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得他屏住呼吸。
他仓皇的推开吴虞，去捞桑恬的手。
还未触碰到指尖，就被少女不留情面的甩开。
桑恬冷眼看他，仿佛见到了什么脏东西。
“恬恬。”杨廷霁许久才找见自己的声音。
一开口，发现低哑得可怕。
桑恬不发一言，红唇抿紧，只垂眼看他。
杨廷霁从她清冷隐忍的目光里看清了自己的脸。
他一脸醉态，两颊通红，头发乱成一团。
嘴唇处的殷红一片，是罪证。
混乱狼狈地站在衣角一尘不染的桑恬面前。
像个野犬。
“杨廷霁。”
桑恬冷冷开口。
“以后别再找我了。”
杨廷霁眼眶瞬间湿红，他想张口解释，但那抹倩影已经转身，快步消失在了人群里。
似乎这里的空气再多沾染一刻都会让她觉得恶心。
“恬恬！”
杨廷霁不顾身后吴虞的呼喊，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去追。
桑恬越走越快。
乐园和城堡被她甩在身后，成了一团模糊色块，一眼望去，有种虚假的缤纷。
桑恬紧咬牙关，掐着掌心，不让自己哭出来。
只是眼前的路，不知道为什么愈发模糊。
刚认识杨廷霁的时候，他就曾讲他家乐园里有很大的城堡，传闻中的王子和公主在这里过上了美好生活。
她从来不信什么鬼童话。
但还是笑着应和：“那我们也会这样。”
杨廷霁捏了捏她的手，说：
“一定！”
杨廷霁的手掌坚实温暖。
有几个瞬间，她几乎要认同他的理论。
爱情确实是往彼此的拼图上添砖加瓦。
直到城堡将近建成，轰的一声烟花，世界顷刻坍塌。连光影都被割碎，散落一地。
方才旋转木马前的那一幕映在脑海。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情？
桑恬支撑不住，济济人群中不知道绊到了谁的脚。身子向前倾倒。
一只修长劲瘦的手扶住她。
清隽的声线落下：“怎么了？”
桑恬抬头，对上季屿川清冷的脸。
男人姿态松弛又笔挺，颜色清淡的眸子向下望的时候，好像拢过来一片月光。
“月光”触到她脸上泪痕，微微震颤。
桑恬张了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就听身后传来杨廷霁的追喊。依稀能辨别出里面掺着女生纤弱的劝阻。
桑恬肩背霎时间变得笔挺。
不能让他们看清她在哪。更别想看见她落泪。
可她无处可藏。
眼前除了季屿川，就是人群济济和辽阔空地。
身后杨廷霁的追喊声愈来愈近。
桑恬没有选择，索性顺势而上。
她将满是泪痕的脸埋进男人大衣，手上用力，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
“抱我。”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