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恬点开ipad里头的绘画软件。
正犹豫画点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桑璟发来的微信消息。
「老姐,周末回家救我狗命。」
「这次又是为什么?」
桑恬见怪不怪,高中小孩可能是进了叛逆期,桑璟基本十天半个月就要惹一次事。
每次都气得桑骏毅跳脚。
「新的数学家教又辞职了...」
桑恬无语。
谁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当桑璟家教。
平时那么机灵的小孩,一碰见数学,蠢出天了。
桑恬眉毛一挑,笔尖落在触屏上,黑白线条流淌。
唰唰几下,一个桑璟的卡通人物跃然屏上。
但是却总觉得缺点什么。桑恬歪头。
iPad笔被她夹在两指之间,晃晃悠悠。
教室里,分享会进入到了提问答疑环节。
有人问季屿川是如何平衡学业,科研,和生活。
男人眸光深邃,嗓音平缓,回复的内容冷静客观。
啊!
缺了个猪头。
桑恬蹙眉盯着画板一会,眼底忽然焕发生机。
思路涌来的那一刻。
iPad笔脱离指尖,借着旋转的力度滑出一道弧线。
“咣当”一声落在讲台上。
季屿川答疑的声音顿了下。
目光上移,是桑恬带着怔愣和意料外的眸子。
季屿川挪开眼,语气不改冷静,继续之前未答完的问题。
桑恬也没指望这人能给她捡。
她视线紧追着那支离季屿川脚边不足一寸的电子笔。
生怕这大哥一不留神给她踩碎了。
纠结了几瞬,桑恬决定速捡速决。
桌子不仅遮挡住了身形,也盖住了视线。
她弯下腰,大致看准了笔在的方位。脖子后仰,指尖探长了去够。
指腹落地,探到不是电子笔的冷硬。
而是一种非机械的触感。
带着比她稍高一些的体温,和她不同的骨骼和紧绷坚实的皮肤纹理。
桑恬眉心猛地一跳。
倏地收回手,猛地坐直腰。
须臾之后,笔被轻轻放置在她桌面边缘。
桑恬目不斜视,指尖左右划着iPad里的设计稿,假装没看见。
余光却瞥见,男人干净劲瘦的手背上,一条浅浅的红印。
像一个短促的感叹号。
——她刚才慌乱收手时候抓的。
季屿川垂眸。
只看见了桑恬低垂的脑袋。
放回桌面的笔没引起她任何波澜。
如瀑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只露出一截小巧精致的下巴,以及微带肉感的红唇。
唇角向下微抿。
应当是不耐烦的表情吧。
好似刚才摸到的不是他的手背,而是浅寐的野兽。抑或是什么脏东西。
他反手交叠,左手指尖覆住方才被她刮到的红痕,声线徐徐,除了一点微哑,没有任何异常。
“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有人踊跃举手。
季屿川一连回答了几个。
视线寻找举手发言的身影时,不自觉地会掠过坐在最前的小姑娘。
教室里开着窗,风拂过她发丝的时候,带来玫瑰和荔枝味的甜香。
底下等待回答的同学,见他神情有须臾游离,出声问:
“学长,怎么了?”
“没怎么。”季屿川眉眼淡淡,视线扫过最前排女生单薄的肩膀。
起身,将最前面的窗户关上。
“天凉了,有点冷。”
这边下课,桑恬给杨廷霁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杨廷霁瞥了眼办公桌上成堆的文件,还是道:
「“公司有事,宝宝自己吃好吗?”」
「噢。」
桑恬嘟哝了声,显然有些许了失望。
不过眉心很快就舒展。
杨廷霁为了带领团队解决问题,这个周基本上都在公司,打卡晚安时间都变成了凌晨两三点,估计忙得团团转。
这么一想,心疼又占据上游。
「那你记得按时吃午饭哦。」
「好。我们恬恬也是。」
挂断电话,杨廷霁的办公室门被叩响。
吴虞一身白裙,双手拿着一只可爱的粉色饭盒。
杨廷霁抬眸:“有事吗?”
吴虞把粉盒轻轻放在桌上,解释道:
“这是我妈妈让我拿来的,她记得你高中时候最爱吃藕盒。”
杨廷霁本想让她拿走。
但是听见她提母亲,杨廷霁目光有一瞬的动摇。
吴虞的母亲是个非常温柔开明的人。
高中的时候不仅从未反对女儿和他交往。
甚至在听说了他家里人工作忙,他每天中午需要在外面自己买着吃的时候,特地多准备了一个饭盒,每天做饭的时候也多他一份。
不丰盛,但是营养均衡,是家里的味道。
藕盒是她的拿手菜。
可惜再听见她消息,已经是吴虞回国时,跟他哭诉母亲肾病严重,每周透析,走路都需要坐轮椅。
吴虞:“她让我代她谢谢你…帮我找到工作。”
杨廷霁接过饭盒,想到这是一位虚弱的中年妇女坐在轮椅上的心意,眉目软了几分。
“帮我谢谢阿姨。”
“但下次不用麻烦了。我口味变了,现在不爱吃藕盒了。”
吴虞愣了一下,笑意滞在脸上。
那句“下次还带给你”未出口,就噎死在了喉咙里。
她转过身,背影单薄纤细,肩膀微微颤动。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谁的口味能如一呢。”
她话刚说完,杨廷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敲门声又响,吴虞简短道了声“您先忙”,挤身出门。
秦助理应声进来,门刚推开,就有身影从他身边擦过。他没看清吴虞脸上神情,但是瞥见了她通红发热的耳根。
视线落在老板桌上,一个粉色的饭盒。
杨廷霁:“什么事?”
秦助理眼神里带着八卦:“老板,你和吴小姐…”
他话没说完,足够让人听懂。杨廷霁睨了秦助一眼:“你关心得倒是越来越宽了。”
秦助理立马闭嘴,递上手里新的活动策划案。
杨廷霁扫了几眼,圈画出几处可以完善的地方,递回去,道了句和策划无关的话。
——“我们只是老同学。”
除此之外,没有的关系了。
他没那个重归于好旧情复燃的意思。
吴虞应当也没有。
从前是同学,现在是同事,而已。
秦助理没想到还能听见老板一声解释,一时间有点怔愣,杵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双手接文件。
他一面讷讷地回复,一面腹诽要不要告诉老板。
公司里他们的花边新闻都传遍了。
老板出现在公司的频率越来越高,再加上吴虞之间那番说辞,部门里几乎坐实了两人有事。
眼睛眨巴了两下,余光瞥见深黑色办公桌上的一抹粉色,念头彻底打消。
还是算了吧。
老板自己都没想着避嫌呢。
他跟着操什么心。
周末,阳光灿烂。
唐歆瞥见桑恬盘腿坐在床上,光滑白皙的膝头搭着个iPad,粉颊微鼓,一脸沉思。
“这么好的天气你竟然窝在寝室,男朋友呢?”
“忙工作。”桑恬头也不抬,笔尖在屏幕上勾勾画画,是一件男装的雏形。
下个月阿霁的生日就到了,之前准备的设计作品给季屿川试穿了,她准备再画一张。
要给她家阿霁独一无二的。
“哎,我看见你们那修好的成片了!这发出去绝对火啊。到时候你趁机弄个模特专访,推一波品牌,T&J波澜壮阔指日可待。”
桑恬把iPad扔到一边,慢条斯理的下床,随口道:“可能吧。”
她嗓音轻飘飘,敷衍到让人轻易辨别出。
那说哪是可能吧,根本就是算了吧。
唐歆觉得不可思议。
桑恬为了品牌付出了多少心血她都看在眼里。
又要兼顾学校功课,又要做品牌设计。
时间有时候不是海绵里的水,而是灯光漂白的四壁。多少个夜里把眼睛都熬红了,不就是为了品牌越做越好?
她急道:“这么难得的机遇,就算了?”
桑恬从衣柜里抽出条裙子,懒洋洋道:“不做这个运营品牌又不是活不下去了,算了就算了呗。”
唐歆急得恨不得绕着桑恬转两圈。
目光盯在她毫无波澜的脸上,一拍脑门: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想耽误人家时间,欠人家人情?”
桑恬抬眼,声线淡淡:
“也是也不是,主要是避嫌。”
唐歆想了想,勉强被说服:“也是这个道理,不能老是单独见人家朋友。”
空了几秒,又玩笑道:“但是季屿川这种级别的帅哥,我支持你脚踏两只船。”
桑恬忍不住笑:“阿霁白收买你了。”
唐歆:“想靠一两顿饭就收买我?没门!以后对你不好我照样要把他门牙打丢。”
桑恬扑过去搂她。
心底想得是,杨廷霁怎么会对她不好呢。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矫情点说,那可是她作花季少女时候的救赎。
在她遇见杨廷霁之前。
她正在经历人生漫长糟糕的一个夏天。
在那之前,她还有母亲的。
她母亲叫秦玉。
是她见过最灵气最浪漫的人。
算半个画家,喜欢山野,喜欢弹吉他。
那次桑骏毅开车带秦玉和桑恬去山野里写生。
小小的桑璟留在奶奶家过暑假。
谁成想高速路上突然窜出的小鹿。
让开车的桑骏毅严重骨折进了ICU,秦玉则再也没能醒过来。
在那之后很多个日夜里,她都是靠着母亲录的吉他胶片度过的。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是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她生病时,倔着声,照常上学,按时画画。
一开始只是失眠。
后来什么都做不了了。
阳台上的溶溶月色。她抱着膝头,一看就是一整晚。
桑璟率先发现了她的异常,但是无济于事。
桑骏毅康复之后始终拼命工作,在发现宝贝女儿的异常后,放弃了所有的项目,整日守在家里。
两人都小心翼翼。
但是桑恬是被一张照片治愈好的。
或者说,是秦玉的心愿。
照片里,桑骏毅在挂着秦玉画作的大厅,怀抱吉他,视线投向一侧。
秦玉那时还年轻,穿着大裙摆,纤细的手高高扬起,脸上笑容飞扬。
像一个骄傲的八分音符。
照片背面,用黑色碳素笔写着。
爱我所爱,永永远远。
2008.6.2
一张照片,集齐了所有她毕生所爱。
油画,音乐,心爱的人。
桑恬忽然笑出了声。她反复摩挲着照片上年轻骄傲的母亲。
视线越来越模糊。
随后放声大哭。
第二天,她准时收拾好书包,起床吃早饭。在桑骏毅震惊的目光下,慢条斯理的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平淡道:“爸,你待会上班时,顺便把我送到学校吧。我要上学。”
那个黄昏,她强撑着自己。
差点就要沉浸回失去的痛苦中。
有人从操场那头跑来,跟她说:
“没事的。”
“...听哥的,人要向前看。”
夕阳和云彩燃成一片,映在杨廷霁脸上,生动鲜活,像雨后初晴。
桑恬突然觉着,她心里那片荒芜,好像终于亮起了一点光。
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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